林覺愣了半晌,一時居然沒想起這個叫楊秀的是誰。無意間瞥見挂在屋角衣架上的綠色官服,方才想起楊秀是誰,不禁啞然失笑。
自己已經有一個月沒有去公房當值了,自己這個崇政殿說書的官兒當的也是随意。前一個月,因爲有些擔心露陷,還偶爾去瞧瞧,這後面一個月,林覺已經壓根忘了自己還是個崇政殿說書的七品官兒。
楊秀居然找到家裏來了,莫不是出了什麽事兒?難道事情敗露?自己天天偷懶不去公房的事情被上面知道了?
林覺不敢怠慢,忙起身洗漱一番趕往前廳。果然,進了前廳後,正看見穿的像是一條大青蟲一般的楊秀正自坐立不安的東張西望。兩名丫鬟站在角落裏盯着楊秀身上皺巴巴髒兮兮的官袍捂着嘴笑着議論。
楊秀見到林覺之後,忙跳起身來,一把抓住林覺的手臂叫道:“哎呀,林大人啊,你可來了。快随我走。”
林覺笑道:“楊兄,怎麽了啊?我早飯還沒吃呢,衣服還沒換呢。”
楊秀跺腳道:“這個時候了,還吃什麽早飯?日上三竿了都。官袍也不要換了,先去了再說吧。我跟你說,袁夫子到咱們公房去巡查了,滿世界找你。我都騙他說你早上去了公房,然後出宮辦事了,他還是不肯走,非要我來找你。兩位老大人吓得直哆嗦,我看呐,八成事情是露陷了。哎,這可怎麽好。”
林覺也吓了一跳,自己偷懶的小把戲露陷了?不可能啊。那破地方誰會關注?再說了,裏邊三位同僚也必是隐瞞的死死的,怎麽會出差錯。不過又想:袁先道是翰林學士院的大學士,自己理論上是屬于翰林學士院管轄的,他來公房巡查看似也是情理之中。但他是翰林學士院最高的官兒,親自跑來巡查這鳥不拉屎死水一潭的地方,有些說不過去。必是有什麽特别的事讓他來了,搞不好還真是事情露陷了。
林覺不敢怠慢,這種事可大可小。偷個懶,耍個滑,其實在衙門裏根本不算什麽。但倘若人家要上綱上線的較真,倒是可以做做文章。隻是自己這官職已經小到微末,百無一用,卻也沒什麽文章可做。雖然有些慌張,卻也不太害怕。
于是乎忙招呼人備馬去公房,出了門上了馬,才發現楊秀翻着白眼站在馬屁股後面發愣。
“楊兄難不成是走來的?你沒坐車?”林覺問道。
“你何曾看到咱們那裏還備車的?我可是一路小跑來找你的。”楊秀咂嘴道。
林覺哈哈大笑,忙再命人備了輛大車讓楊秀坐了,兩個人一路快行,一炷香後到了大慶門口。出示了腰牌之後被放進宮門,兩人在一群宮中侍衛和太監們錯愕的眼神中抄小路穿花樹直奔崇政殿以北的公房所在之地。
公房小院中景色優美,數月前那次改造頗見成效,當時載的花草已經郁郁蔥蔥,搭的葡萄架上也已經爬滿了青藤。綠樹紅花掩映之下,這公房小院倒也成了個宜人之處。
公房兩扇大門開着,林覺來到廊下的時候,一眼便看到袁先道袁夫子正大刺刺的坐在正中的椅子上。旁邊站着幾個人,那江大人和胡大人二位正穿着綠色官袍躬身在旁賠笑說話。袁先道愛理不理,眯着眼不知在想些什麽。
林覺和楊秀進了公房,裏邊的人也都被驚動了,袁先道也睜開眼睛來,看到林覺正站在面前行禮。
“袁大學士,下官林覺有禮了。”
袁先道站起身來,臉色不悅,冷哼一聲道:“林大人,老夫在這裏等了你一個時辰了。當值之時,你人在何處?怎可如此怠慢公事?”
林覺忙笑道:“是下官的不是,早間出去辦了些私務,實在不該。袁大人盡管處罰,下官受着便是。不過下官也就今日如此,平時下官可都是早到晚歸,兢兢業業的。”
楊秀差點笑出聲來,使勁咬着後槽牙防止自己放炮。
“哼!今日抓着了自然隻是今日,平時老夫沒來的時候,還不知你們如何的自在呢。自然是憑你嘴巴說了。”袁先道道。
“不敢!不敢!袁大人倘若不信,可問公房幾位大人便知。下官是最守規矩之人,這一點他們可有證明。”林覺笑道。
江大人和胡大人翻翻白眼,心道:你倘若是世上最守規矩之人,那天下便沒有守規矩的人了。不過嘴上卻連聲附和道:“是是是,林大人自任職之後,每日來早走遲,勤奮規矩。一早來便灑掃整理,之後讀書鑽研,等待應招,可謂是半點也不敢懈怠。今日确實他有些事情,也是難得的一回。誰還沒個私事呢?”
林覺心中暗笑,所謂吃人嘴軟拿人手短,俸祿銀子被兩個老家夥瓜分了,這便是套牢他們了。這等昧着良心的話也說的出來,不怕打雷劈死他們麽?
“罷了罷了,這也不算是什麽大事。你們這裏清靜無聊,這老夫也是知道的。但是你們也是随時要應召的,倘若皇上召見你們在旁侍奉,你們卻不見人影兒?那罪過可大了。”袁先道擺手道。
“是是是,袁大人所言甚是。”公房四名官員忙躬身應道,大夥兒都松了口氣。
袁先道道:“老夫之前便聽人說,林大人來這裏之後大興土木,将這裏做了一番改造。今日一瞧,還真是大變模樣。不過,這是公家的房舍,林大人,你這麽做之時難道不需要得到允許麽?”
林覺一愣,咂嘴道:“這……恕下官愚鈍,沒有想到這一點。”
袁先道哼了一聲道:“就知道你沒多想,胡大人江大人楊大人,林大人新來的不太懂規矩,你們怎麽也不加以阻攔?公家的地方都是公家的地方,破了爛了也是公家的。這私自改造算什麽?難不成要改成你們私宅不成?”
江大人和胡大人諾諾連聲,無言以對。心道:這林覺多事的很,當初勸他别動,他偏要忙活。雖然住着舒坦多了,可還不是給人挑到刺了。
楊秀畢竟年輕,不想接受這樣的指責,沉聲道:“袁大人,之前的公房破爛漏雨,屋子裏發黴,書本公文都經常淋濕腐爛。林大人提議改造一番,也是爲了大夥兒着想。這沒什麽錯吧。再說,也沒要學士院一兩銀子,都是林大人自己私人掏銀子的。”
“那又怎樣?誰許他私人掏銀子修繕了?還有點規矩沒有?再說了,這裏可是皇宮大内,便是載一棵樹都是有講究的。你們這裏亂搞一起,壞了大内風水怎麽辦?”袁先道瞪眼道。
“……”
再無人敢多一句嘴了,這大帽子扣下,誰敢多言?明兒宮裏出了些什麽事,到頭來都怪到自己這些人壞了大内風水,這罪名可擔不起。
“不過話說回來,這小院倒是被你們改造的像模像樣的,比我那翰林學士院的公房小院都還惬意。林覺,你這是打算一直在這裏幹下去了是麽?”袁先道緩和了語氣,笑眯眯的看着林覺道。
林覺笑道:“袁大人何出此言?林覺當然要在這裏兢兢業業的呆下去。無論任何種官職,林覺都感念皇上聖恩,朝廷栽培,不敢三心二意。”
袁先道咂嘴道:“你一個堂堂狀元郎,來這裏任職,心裏便沒有一點點的不快?想必你也知道此處的現狀了。”
林覺笑道:“下官讀書時便立下誓言,以後倘若入仕隻求爲國爲民效力,絕不挑挑揀揀。我是一塊磚,哪裏需要哪裏搬。”
袁先道一愣,旋即哈哈大笑起來:“林狀元可真是會說話。你既是新科狀元,又是梁王府東床快婿,又是當今大儒方敦孺的關門弟子。自己又是滿腹才學,詩詞文章冠絕天下。你甘心當一塊磚?老夫可不信。”
林覺道:“信或不信,事實爲證。袁夫子,我不是好好的在這裏呆着麽?我還修繕了這裏,打算長期堅守,這不是明證麽?”
袁先道呵呵笑道:“說的也是。不過,雖然你願意堅守于此,但你這樣的人注定是不可能在這裏呆的長久的。你可知道老夫來這裏所爲何事?”
林覺一愣,拱手道:“正要相詢,袁大人執掌翰林學士院,事務繁多,怎會親自來視察下屬?必是有事而來了。”
袁先道撫須笑道:“說的不錯,我今日是爲你而來。林大人,你要高升了。”
林覺愣了愣道:“高升?此言怎講?林覺可沒立什麽功勞,來此也隻數月,還沒滿三年考績呢。”
袁先道嘿嘿笑道:“何必明知故問?你自己難道不知道此事?不要裝了。嚴副相新設立的衙門‘制置三司條例司’正廣選青年才俊充實其中,要行變法之事。這不,公文昨日發到我學士院,點名要新科狀元林大人調往制置三司條例司任檢詳文字之職。這可是六品正員啊。制置三司條例司又是個炙手可熱的新衙門,這不僅是高升,不久後怕便是要飛黃騰達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