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我林家的生意主要分爲三大塊。一是田畝莊園,二是糧油鋪面,三是船行碼頭以及海船貿易。現在林家能掙錢的便是船行碼頭以及海外貿易這一部分。至于莊園田畝和糧油鋪子這兩部分,其實是不賺錢的,純粹是由于是祖上發家之業才得以保留。但這兩部分耗費人手衆多,實在有些得不償失。所以我做了個決定,咱們林家現在不能将精力消耗在這些不賺錢的生意上,幾家鋪面和城外的兩片莊園應該予以關閉或者轉型。未知各位怎麽想的。”林覺問道。
衆人面色凝重,沉吟不語。關閉鋪面和莊園,那便意味着林家一開始來到南方後便從事的主業到了盡頭,在情感上有些接受不了。但這些鋪面和莊園确實隻能算白忙活,已經無法提供太多的利潤,偏偏占據了大量的人手,已經沒有理由再留着它們了。
“林覺,我看這樣,咱們關一部分,保留一部分。起碼這也是祖業,也得留個念想。城外的莊園田畝也無法關閉,畢竟田畝不少,總得有人打理耕種。”林伯庸皺眉道。
林覺搖頭道:“不,不能留。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不能做。店鋪必須全部關閉,人手全部轉移投入到大劇院的事情上來。城外田産可以耕種,但隻能放租給百姓耕種,我們自己不必雇人了。這是方向性的問題。情況在變,一切也都要跟着變。店鋪也不是賣了,隻是租出去收租,祖業我們也沒有賣了去,将來情況好轉,想重開也不是不可以的,但現在不成。”
林伯年有些擔心的看着林伯庸,生恐林伯庸發怒。林覺這是毫無餘地的駁回了他的話,一時之間擔心林伯庸會受不了。林家衆人也都默默的觀察着。老家主對林覺的态度很重要,倘若此刻便鬧出不快來,将來家裏也和諧不了。
林伯庸面無表情,沒有表現出不愉快,在林覺說完之後立刻點頭道:“既然你這麽認爲,那按照你的想法做便是。你是家主,毫無疑問現在林家上下該唯你馬首是瞻。”
林覺深深的看了林伯庸一眼,輕聲道:“多謝大伯。那麽這件事便就這麽辦。回去後便着手關閉鋪面。莊園田畝夏糧收了之後便也按照我們說的辦。大哥,這件事交給你,家裏糧油鋪面一向是你打理的,這回也由你去善後。”
林全哭喪着臉,有心想問一句:那我今後幹什麽去?卻又沒好意思問。隻得苦巴巴的答應了一聲。
林覺繼續道:“船行這一片也要進行一番規整。我會請梁王爺幫忙,漕運應該還在我們手裏,這依舊是我們林家船行得利的重點。但另外,還需開拓生意。不能隻靠漕運。我覺得海外貿易雖然風險不小,但得利頗豐。我林家兩艘海船每年出海貿易,得利數萬兩,可見風險和回報并存。所以我想,咱們需要加大番國貿易這一方面。多派出海船去海外販運貨物。一來可得巨利,二來船越多,風險也越低。倘若派出五六艘船去,就算半途出事一艘,一樣可以得利,風險亦可攤薄。”
林伯庸連連點頭道:“林覺所言甚是,老夫也早有這種想法,苦于之前忌憚海匪攔截,風險太大。現如今确實需要作此考慮了。”
林覺沉聲道:“大伯,這方面的事情我想請您出山掌管船行。在我林家,沒有比您更适合的人選了。各位兄長中你可以挑選人手幫你。不知大伯意下如何?”
“責無旁貸!”林伯庸斬釘截鐵的道。“我雖然老了,但爲了林家,捐上這把老骨頭又如何?隻要全家上下信任我,我便竭盡全力。”
林覺笑道:“好,大伯是老骥伏枥,志在千裏。有大伯出面坐鎮,船行的事大局已定。”
林伯庸笑道:“坐鎮的是你,可不是我。我想讓林頌和林昌兩個當我的副手。林頌去過番國,林昌當過大管事,調教調教應該不差。你看可否?”
林覺點頭道:“當然可以,兩位兄長都是精明之人,必是能爲大伯左膀右臂。兩位兄長沒什麽意見的話,便這麽定下了。”
林頌和林昌當然不會反對。跟着林伯庸執掌船行,這是很大的權力。林覺爲家主,他們本擔心會被邊緣化,但現在這情形,顯然是多慮了。
“關于參股大劇院的事情,是我們目前的重中之重。這件事便由我來做。但我身在京城,難以脫身,所以我想請二伯跟我一起做這件事。”林覺繼續道。
“我?”林伯年指着自己的鼻子驚訝道。
“是啊。二伯不願意麽?回杭州後要立刻展開挑選得力人手的事情,之後要在各大州府物色地點,租賃或者買下房舍開設劇院分号。涉及大量的人員和銀兩的分派使用賬目進出。這件事隻有二伯能勝任。無論如何,二伯也曾是朝廷的三司副使,于錢糧撥付人員調度上的經驗可謂是無人能比的。這件事二伯來擔當最爲合适。”林覺微笑道。
林伯年的嘴唇顫抖不已,他的心情很是激動。自己的倒台正是因爲貪錢枉法,連他自己都覺得,即便是林家人恐怕也不敢讓他再碰錢糧這一塊了。自己或許隻能在家裏閑着了。可林覺居然讓自己去管這麽重要的事情,這讓他非常的意外和激動。一時間,林伯年心中湧起一種‘士爲知己者死’的慷慨感,眼淚都差點流出來了。
“二伯,你倘若不願意也沒事,二伯遭受牢獄之災,身心疲憊,本來也該休息休息才是,是我的不是,不該提出此事的。那麽……”
“家主,我願意出力。”林伯年忙道:“隻要林家人還信任我,我便是爲林家粉身碎骨也願意。”
林覺笑道:“二伯,林家人當然信任你,你是我們林家人,無論什麽時候,我們都是信任你的。”
“是啊,二伯,您不要多想。家中上下都是信任您的。”衆公子紛紛道。
林伯年熱淚灑下,心中既是愧疚又是感動,五味陳雜,難以言說。
林覺笑道:“那這件事便這麽定下了。二伯可讓林潤堂兄和林盛堂兄兩位來幫你。跑腿的事情便由他們去做便是。大劇院這頭,丹紅姐牽頭,我這裏讓小虎出面。這樣組成一個團隊。專門進行分号的開辦工作。随時保持溝通商議。”
角落裏的林虎聽到自己的名字詫異叫道:“我……?”
林覺道:“是啊,你也老大不小了,天天在我身邊瞎混能有什麽出息。叫你讀書又不肯,這回正好跟着去見見世面曆練曆練。将來也有長進。”
林虎咂嘴道:“我還是想跟在叔身邊。”
林覺斥道:“沒出息,由不得你。這事兒定下了。明日便跟着一起回杭州,參加人員挑選之事。”
林虎翻了翻白眼,無奈點頭。
林伯庸探過頭去,在林伯年耳邊意味深長的道:“二弟,這一次……你責任重大。可千萬不能出差錯啊。這個……現在要是出了差錯……林家便真的完了。多餘的話我也不說了,你自己心裏明白的。”
林伯年豈會不明白。大哥對自己還是有些不放心,擔心自己會犯錯誤。林伯年知道,正是自己的所爲讓一向信任自己的大哥有了這種擔心,他心裏很是難過,但同時卻也更加的警醒。
“大哥,我對天發誓,倘若我再出差錯,我便跳西湖以謝林家。”
“哎哎哎,好好的發什麽毒誓,隻是提醒你罷了。”林伯庸連忙制止。
林覺繼續道:“大劇院分号的開辦暫時人員銀兩都有限,隻能準備三家。至于開在何處,我考慮過。以目前的情況來看,京城可再開一家分号。二伯回杭州後去江甯府、揚州府看看。我這裏也讓人去應天府、大名府去瞧瞧。基本上這三家便選擇在這幾處大的州府之地爲好。”
衆人紛紛點頭,這種劇院确實在大州府更易紮根。畢竟大州大府更爲繁華,更加注重娛樂活動,人也多,更有市場。
“其實……京城開個十家分号也不爲過。京城之繁盛,百姓之富足冠絕天下。你們不是成功的開了一家麽?以此爲契機,再開分号當事半功倍才是。何不将三家都開在京城?”林伯庸展現了他多年經商的眼光來,提出了建設性的意見。
林家衆人深以爲然,林伯年久在京城,自然也知道京城的體量和消費水準。聞言也道:“是啊,大哥所言甚有道理。你這一家都已爆滿,且适才已經得知,收入破爲豐厚,何不就在京城?”
林覺笑道:“我明白你們的意思,以京城的市場,開十家分号也不爲過。然而京城開辦分号成本太高。房租人工吃住稅錢都高。開一家分号的費用要抵外地兩家分号。南外城那家分号别看不起眼,開辦起來也花了十數萬兩銀子。目前我們能拿出的銀兩有限,也是沒辦法的事情。”
衆人默然,無錢難死英雄漢,這才是瓶頸。
“況且我還有個考慮,大名府應天府江甯府這樣的大州府的地盤我們不早早的去占據位置,擴大影響,将來豈非被别人捷足先登。要知道,現在大周各地已經冒出來很多模仿我們的大劇院了。就像杭州,據我所知便有三家了吧。雖然我江南大劇院是無人能模仿的來的,我們的劇本演員燈光舞台都是他們做不到的,但是我們不去,那裏的百姓想看也看不着啊。久而久之便被别人拉攏了。人就是這樣,吃順了口,跑順了腿之後,便很難再去認别家了。所以,我也有先入駐鋪開攤子的想法。至于京城這裏,遲早是要開個三五家分号。内外城,東南西北都是要有的。”
林家衆人放心了,林覺的每一個決定都不是拍腦袋的決定,都是經過深思熟慮的結果。多問下去,其實隻能暴露出自己這些人的淺薄罷了。有這樣的家主坐鎮,還有什麽不能放心的。林家危難之際,人人彷徨無計之時,正需要這樣考慮周祥的家主來謀劃全局,穩定局面。除了他,恐其他人都無法做到了。
林伯庸和林伯年越暗自歎息。三房庶子老成謀略膽識過人,确實是林家之福。倘若沒有這樣的人物站出來,此刻林家該是什麽樣子。回想之前種種,兩兄弟不禁汗顔。再看看自己的幾個兒子,此刻隻能因人成事,更是羞慚無地。
林家這場會議一直開到了傍晚時分,讨論的内容也極爲詳盡細緻。人員的分派也全部到個人。最後林覺還訂立了責任狀,以五年爲期,每一年要達到什麽樣的目标都白紙黑字立下責任狀。這樣林家每個人都重任在肩,也都有了自己的目标。整個林家在這場會議之後立刻陷入了一種機器高速運轉的模式,每個人都感覺到時不我待,渾身憋着勁要去做事。以至于原本林覺想挽留衆人幾天,在京城稍微逛一逛的想法都被衆人拒絕。
……
次日午後,林伯庸林伯年便帶着林家衆人于汴河碼頭登船離京。一同離開的還有林虎以及江南大劇院的幾名重要人員。不久後,人員挑選完畢之後,這幾人将就地展開培訓工作,便于他們更快的适應新的工作。
送走了林家衆人之後,近一個月來的紛亂也告一段落,林覺也終于能夠稍稍的松一口氣。當晚,林覺獨自一人在後園獨坐獨飲,對着漫天繁星整理思緒。
此次營救林伯年成功,但卻也付出了巨大的代價。林家現在基本上已經成了一個空殼,可謂是搖搖欲倒。不過對自己來說,這時候的林家雖然遭受重擊,但自己能得到家主這個位置也算是有得有失。
确實,這個家主之位在林伯年被抓之後,林覺開始謀劃營救時便已經一并謀劃在内。林覺确實很想要得到這個家主之位。不過卻并非是有什麽權力心,而是這個家主必須掌握在自己手裏,這樣自己才能控制林家的方向,不會重蹈前世的覆轍,不會在不受控的情形下讓林家陷入滅族的災難之中。
然而,林覺現在也有些迷茫,有些事他想不明白。上一世林家遭禍是因爲林伯年在朝中,而林伯年選擇支持了晉王奪嫡。但現在,林家在朝中勢力已經随着林伯年的倒台而煙消雲散,又怎麽會再有前世的危機呢?
自己目前的處境可根本算不上個人物,自己的官職是最低微的那一種,而且可見的未來不會有大的發展。皇子們奪嫡的時候自己也根本沒有資格參與其中,所持的立場态度也根本不重要。說的直接點,随着林伯年的倒台,其實林家已經在朝堂上失去了最後的一個觸角,也根本不會有什麽滅族之禍。難道說林家的命運已經就此扭轉了不成?倘若如此,自己攫取這個家主也沒什麽意義。隻能說是爲林家盡一份心力了。
但林覺同時又想,世事變化多端,誰又能知曉後來的事情?眼下皇帝郭沖身子康健,太子之位的争奪也隻處于醞釀階段,真正發動還不知是何年何月。很難說到時候林家不會卷入其中,誰也難以預料。
倒是眼下,有幾件事需要密切關注。朝廷中風動雲湧,嚴正肅和方先生要推行的大變革即将到來,各方勢力會在這場風暴之中悉數露面,這場風暴注定會是一場血雨腥風,大周将經曆何種的動蕩?結局又是如何?作爲方敦孺的弟子,就算自己想置身事外,恐怕也很難躲藏。自己該如何應對?
自己娶了小郡主之後和梁王府已經密不可分。但梁王府上一世橫遭慘禍,這一世是否會遭遇此劫?如果是那樣的話,小郡主也必跑不掉,自己也是逃不了的。難道說隻能聽天由命?那是不可能的。但自己該怎麽做才能扭轉王府的命運?
還有,自己和方浣秋的事情該如何了局?要先生同意讓浣秋嫁給自己爲側室是不可能的。雖然浣秋表示她可以等待,但難道自己便任由她蹉跎青春韶華的時光?到底該如何才能有個解決的辦法?還有,伏牛山上的高慕青和落雁谷大寨現在如何了?落雁谷的建設是否如自己規劃的那般能夠自給自足。各山寨之間是否再起紛争?即便一切都如想象的那般進行,但是難道他們便一輩子在山中爲匪?他們的未來又在何方?
還有,林家的事情是否能真如自己設想的那便渡過眼前的難關?上一世林家所經曆的滅族之災的危險是否已經不複存在?
……
等等等等,種種事情紛繁而來,林覺想了又想,喝了一杯又一杯。當真是酒入愁腸,愁緒紛繁。本來酒量甚豪的他在喝光壺中最後一滴酒後,頹然倒下,伏案不起。
本卷終 請看下卷:何妨吟嘯且徐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