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發生時,張鈞想起了年初時帶着家中妻妾去大相國寺燒香,住持圓通和尚和他在精舍中說的那番話,圓通方丈說他今年本命年犯沖太歲,小人作祟,恐有大難。需要及時的化解。
張鈞本不信佛,去燒香完全是因爲他至今無子,所以帶着妻妾們去拜佛求子的。對于圓通方丈的話,他是将信将疑的。他順口問了一句如何消解時,圓通方丈說,需得廣結善緣,周濟世人,多造福業。圓通方丈還說,大相國寺的後禅院正在募集善款整修佛塔,倘若捐助款項修建佛塔,佛祖會護佑他今年平安渡過。
張鈞一聽這話,頓時便連圓通方丈口中的半個字也不信了。這方丈隻是吓唬自己要自己掏銀子捐助寺院而已,這一套在自己面前玩,未免太将自己不當人了。于是哈哈一笑了之,再也沒在心頭想起來過。直到方敦孺在朝堂上彈劾三司衙門衆主官,乃至将自己的三名副使全部緝拿下獄之後,張鈞才猛然醒悟過來,圓通方丈的話應驗了。
命犯太歲,小人作祟,恐有大難臨頭。今年是個兇坎,過不去的話,自己便完了。于是乎,張鈞偷偷跑去大相國寺找圓通方丈以求補救,然而圓通方丈告訴他,後禅院的佛塔已經籌集齊了善款,無需他出力了。張鈞恨不得抽自己幾個嘴巴子。在他死磨硬纏之下,圓通方丈告訴他,破解之道便是求貴人搭救,或可免予此災禍,還要他散盡家财,以得人心之力,或可得免。
張鈞回來想了一整夜,要他散盡家财那是不可能的,找貴人搭救庇佑倒是有可能的,于是張鈞去見了楊俊。張鈞自認爲自己對楊俊還是不錯的,三司衙門可從未斷過軍糧軍饷,自己也沒得罪過楊俊。而且楊俊的長子楊英還曾短暫的在三司衙門任過職,張鈞對他也照顧有加。資曆考核的時候給了楊英極高的評價,最終楊英得以順利調任樞密使衙門做了樞密院簽事,乃副樞密之副的樞密院第三層級的官員。爲此,楊俊還有意無意的表達了感激之情。
在見楊俊的時候,張鈞将自己說成是被下屬蒙蔽的可憐人,三位副手聯合起來欺騙自己,導緻自己現在處境不堪。他指天畫地的表示自己是無辜的,絕不會做出作奸犯科之事來。
楊俊剛剛從邊鎮回來,朝廷跟遼人正談崩了,皇上要跟遼人決裂,而楊俊擔心的是軍饷軍糧和軍械的事情。如果當真要開戰,打敗了,那可是他這個樞密使的責任。至于張鈞的事情,楊俊可沒什麽心思去管。但這個人是三司使,他手裏有錢,于是楊俊便暗示了一下。張鈞當即表示,立刻想辦法籌措一百萬兩銀子的軍饷支持邊鎮兵馬。作爲交換,楊俊也不過在皇上面前說了他幾句好話而已。但就是這幾句好話,卻起到了作用。皇上遲遲沒有允許方敦孺緝拿張鈞,楊俊的這幾句話起到了很大的作用。
大周朝雖然皇上擁有至高無上的權威,但曆朝皇帝對餘朝中重臣的意見都是很尊重的。說白了,皇上仰仗重臣治理朝政,他自己是無法運轉這個龐大的國家的,有時候便不得不考慮他們的意見。更何況皇上郭沖本就沒有讓這件事鬧的滿城風雨的意願,更不會允許在沒有證據的情況下,将三司使羁押,那會引起朝野劇震的。
其實說到底,還是證據不足之故。楊俊的話作用其實并不起決定作用。這其實也是張鈞敢于尋求保護的底氣。在三司衙門中做那些狗皮倒竈的時候,張鈞非常的注意自我保護。所有事情張鈞基本上是不參與的,他隻用口頭的方式來表達意見,而且每次隻和三位副使中的一人單獨說話,再由他們自己傳達。這麽做的好處便是,無論自己說了什麽,指使他們做了什麽,最終都無人證在場,更别提什麽物證了。
但是,隻有一件事沒做好,成爲張鈞心頭的隐憂,那便是和杭州林家的一筆交易。那還是十年前自己就任三司使不久的時候,自己的下屬林伯年在某天晚上偷偷的來到了自己的家裏。作爲新任官長,新來三司衙門中,和屬下多親近一番也是一件好事,所以張鈞便熱情的接待了林伯年。
那天晚上,林伯年将三司衙門裏的一些事務和關門過節都說了通透,讓張鈞頗有些收獲。兩人的話題漸至于私,林伯年提及自己林家在杭州開辦船行之事,隻苦于生意不興勉強支撐,話裏話外暗示張鈞能否将漕運之事交于林家辦理。張鈞當然不會立刻答應,因爲他可不知道林家的底細。
第二天晚上,林伯年又來了。這一次他帶來的是一張林家船行擁有船隻的數量以及運輸能力的清單,并有過往參與江南各道大型運輸活動的憑據。随着這份清單送入張鈞書房的是林伯年送來的幾箱子書籍,林伯年說,這是大周京城最新興起的活字刻印術印制的書籍。字迹清楚整潔,所以送幾箱子經史子集的活字版本給張大人收藏。這東西也不值多少銀子,也算不上賄賂,張鈞也不想讓林伯年尴尬,于是便任由他的人将幾口書箱子擡進了書房之中。
林伯年這一次倒是沒有太多逗留,隻寒暄幾句便行告退,也沒有死纏爛打。
張鈞對于林家船行的這份清單并不感興趣,雖然當時的林家擁有十多條大船和二十幾艘小船,規模也自不小。但相較于漕運這樣的大事,這個規模還是小了些。于是張鈞便将這份家底清單丢到了一旁。欲要離開時,忽然想起了那幾箱子書,于是張鈞便命人将書箱打開了。
這一打開箱子,張鈞整個人都傻眼了。書房中伺候他的一名小丫鬟也驚的差點暈倒。三口大箱子裏哪裏是什麽活字印刻的經史子集的書本,而是滿滿當當一錠一錠白花花的銀元寶。十兩一錠的銀元寶一層層整整齊齊的碼好了,一層三十五錠,每箱三層,那便是一萬多兩。三隻大木箱裏共有三萬多兩白花花的銀子。在燭火下晃得人眼暈。
其中一隻箱子裏放着一式兩份的協議,那是林伯年拟定好的一份私人協議。還有一封林伯年寫的信箋。信箋上說,張大人隻要肯将兩浙路漕運的事務交于林家船行,那麽每年漕運收益的兩成淨利将歸于張鈞。林家保證絕對不會誤了漕運大事。這件事天知地知,絕對不會有人知道,也在張大人的職權之内。倘若張大人不願意的話,也不打緊,隻需将協議和信箋燒了便是,此事就此作罷雲雲。
此時的張鈞還是個兩袖清風頗有抱負的好官,他貧寒出身,入仕之後輾轉于京外各路爲官,二十多年來風雨無悔的爲官,也做了不少功績出來。三年前,他任應天府府尹之時,随身攜帶的還隻是一輛青騾車的家當,以及兩個布衣荊钗的一妻一妾和兩個女兒。這便是他全部的所有。所以進入應天府任職時,他明顯感受到了應天府中那些顯貴豪富們的目光中的譏諷之意。雖然張鈞嘴上感歎,這年頭笑貧不笑娼,世風日下。但心裏其實還是有些嘀咕的。
三萬兩白花花的銀子擺滿了書房的空地,光暈照得人眼睛發花,心裏發慌。張鈞咬牙切齒的看着這些銀子,心想:自己這麽多年爲官全部家當不到兩千兩積蓄。而林伯年這樣的官員居然一出手便是三萬多兩銀子,這簡直是對自己之前的那些努力的一種侮辱。還有那份協議,一年兩成分成,那便是……兩萬兩銀子雷打不動。而且年年都有。這是一個巨大的誘惑。
想想自己來到京城之後,雖然當上了三司使的要職,但自己其實在京城連個安生之處都沒有。現在住的這個宅子還是租來的,每月租金一百八十兩還隻是個兩進的小宅子。自己也曾想過在京城買個宅子,但隻是問了幾聲後,便灰溜溜的無語了。即便是在外城左右廂這樣的地方,買個全家人能住的宅子也要一萬多兩銀子,自己現在的俸祿雖然不低,但除去全家的花銷,兩年也未必攢的下。還有個在外地當官的弟弟要接濟,所以根本斷了這個念頭。
但是現在,這白花花的三萬兩銀子擺在面前,還有每年兩萬兩銀子的固定收入在等着自己,這讓一向自我安慰‘君子固窮’‘不爲五鬥米折腰’的張鈞猶豫了。自己隻要點點頭,這銀子就歸自己了,然後他不但可以買一個像樣的宅子,還可以讓跟随自己的妻妾過上舒坦的日子。小妾最近又有了身孕,再搬個新宅子,那豈非是雙喜臨門?自己也省的天天看妻妾的臉色,聽她們唠叨跟了自己沒過好日子之類的抱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