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冰點頭道:“這就是了,種種的一切都說明,林家可不是林覺口中的林家。林伯庸爲了不得罪我們,選擇逐出林覺。林伯年又對林覺如何?前番作爲還曆曆在目,勾結吳春來逼迫林覺。林覺有什麽理由去救他?無論從林家家族的角度,還是林覺私人的角度,他都沒有理由去這麽幹。但他偏偏這麽做了,爲何?”
“爲何?”郭昆也翻着白眼怔怔問道。
“因爲他的目的就是要當林家的家主。”郭冰輕聲道。
“可是……這個家主的位置便這麽重要麽?尤其是在這種情形下的林家?即将什麽都沒有了,他當這個家主有什麽用?”郭昆皺眉道。
“你還是沒聽明白,正是在這種情況下他才有機會火中取粟。至于他當家主爲了什麽,我也不知道。或許隻是要家主這個身份,或許是爲了什麽其他的目的,卻也不必深究。總之,他一步步的目的在我看來正是一步步的收買人心,當上這個家主的。”郭冰沉吟道。
郭昆滿頭霧水,他還是沒聽明白。
“首先,救林伯年這件事,倘若無法可想,林家人即便來到京城,最終也是無計可施。而這或許正是他們所希望的。他們一定不希望爲了救林伯年而傾家蕩産,讓林家一無所有。而林覺偏偏找到了救援的辦法,并且态度堅決的要救人。這就像是将林家其餘人架在空中,他們不得不同意救人,那種情況下,誰敢說不救?放任他林家家主去死?誰也不敢說。所以林覺其實是拿着一把刀,逼着林家衆人做出這個抉擇。”郭冰伸着一根白皙的手指頭道。緊接着他又伸出了第二根。
“其次,林覺在跟方敦孺和嚴正肅的談判中提出了豐厚的條件。方敦孺和嚴正肅不被擊中了軟肋,自然是不能不同意。而林覺提出的條件也很講究,爲何不多不少是二百萬兩銀子?你想過麽?”
郭昆搖頭道:“孩兒不明白。”
“因爲二百萬兩是林家全部産業的總價值。林覺當過林家的大管事,他對林家家底是知道的。所以他報出這個數目,因爲他明白,這個數目林家砸鍋賣鐵是能拿出來的,而對于嚴正肅和方敦孺而言,這個數字也是不菲的數目,足夠打動他們。少了嚴正肅和方敦孺未必肯同意,多了林家拿不出也是枉然,所以便是二百萬兩這個數目。”郭冰解釋道。
郭昆皺眉道:“原來如此。可是……林家産業都賣光了,對林覺有什麽好處呢?”
郭冰笑道:“那便是我接下來要跟你說的。所謂不破不立,林家但凡還有産業,還能維持下去的話,以林覺的身份,大管事也就是他的極限了。他永遠也别想成爲林家家主。而當林家衆人意識到他們已經一無所有的時候,他們便失去了所有驕傲的資本。可以想象,他們一定都心如死灰,覺得将來的日子一定黯淡無光。所謂破,破的不僅是林家擁有的财富,更是林家上下人等的内心。讓他們明白,林家已經不再是那個他們可以躺在祖業上盡情揮霍的林家了。”
郭昆驚愕無言,怔怔發愣。
郭冰繼續道:“而在這個時候,如果有一個人能給林家上下帶來希望,那這個人無疑便是林家的救世主。林覺便在此時站了出來。當然了,這件事我們也幫了他的忙。林覺其實早已想好了請求我梁王府出面抄底林家産業的計劃,而且他也知道,我梁王府肯定會幫他,因爲有采薇的幫忙,我們不可能讓采薇淪落到生活無着的地步。但林覺知道,倘若隻是将産業賣給我們,林家一樣一無所有,這算不上是一條出路。于是他便提出那個五十五萬兩一年,五年贖回林家産業的雄心勃勃的方案。昆兒,你想想,林家人宛如瀕臨溺水之人,突然間有一根救命的稻草在面前,他們怎肯錯失這個機會?林覺知道他們一定會同意這個計劃。但問題在于,每年還債五十五萬兩,這個數目林家人心裏也都明白是一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這時候,誰當家主,誰便必須要爲最終的結果負責任。故而,我估摸着,林家其他人恐怕沒有一個人肯接這個燙手的石頭的。這時候提出這個方案的林覺便順理成章了。這叫做臨危受命,火中取粟。所有的一切都是逼着林家人不能質疑他當家主的資格,主動的将家主這個位置拱手相讓。你說,高明不高明?”
聽到這裏,郭昆恍然而悟,心中唏噓不已。倘若父王分析的都是對的,那這個妹夫的手段也太高明了。且不論林家家主這個位置對他爲何有這麽大的吸引力,光看手段這絕對是高明的讓人咂舌。
“父王,您說林覺爲何要自己補上這三十萬兩銀子呢?咱們出的價可是一百七十萬而已。他完全沒必要這麽做吧。”郭昆問道。
“我适才仔細的琢磨了一番,算是想明白了。林家的産業總價值在一百八十萬到兩百萬兩之間。林覺不肯對林家人說出我們真實的出價,其實也還是一種心理上的考慮。試想,如果林覺告訴他們,我們隻肯付一百七十萬兩銀子的話,林家人會認爲林覺賤賣了家業,最終要動用他們的私房錢或者是變賣宅邸來補上。這會引起他們的反感。而林覺選擇自己補上這叁拾萬兩銀子,則是超出了林家産業的價值,會給林家衆人一種他爲林家争取了巨大的利益的錯覺,自然對他也就更加的信賴。當你想要完成一件事,達到一個目的的時候,你完全沒必要計較你付出的代價,最大限度的避免節外生枝,争取事情成功的最大可能,這才是林覺肯這麽做的緣由。而且說句老實話,那銀子也不是他的,他娘的,這小子定是動了采薇的陪嫁銀子了。采薇這妮子,哎,女大不中留,胳膊肘往外拐,林覺就這麽值得她付出一切麽?他娘的。”郭冰都有些無奈的連爆兩句粗口了。
“可是……即便林覺當上了家主,一年五十五萬兩銀子,他能帶領林家人賺得到麽?倘若賺不到的話……”郭昆皺眉問道。
郭冰咂嘴反問道:“倘若交不上來銀子,你會跟你妹夫翻臉麽?”
郭昆翻翻白眼道:“看在采薇的面子上,我恐怕不會。”
郭冰兩手一攤,歎道:“那還不得了。你做不到,我難道便做得到?這小子就是利用了這一點,他五年時間能還清我們的本錢,我便已經知足了。倘若多些,那是更好。我還能逼着自己的女婿女兒吃癟不成?咱們呐,隻是被他利用了而已,他完全可以直接向我們借二百萬兩銀子去解決這次事情,但他卻偏不這麽做。隻這麽一折騰,将來他便是林家的救世主,林家所有的産業等于都是他掙來的,那些林家主家的公子們還不服服帖帖,安安穩穩?這小子實在是……實在是……本王不知說什麽才好了。”
确實,郭昆也找不到形容詞來形容這個妹夫。智計高明?心機如海?高深莫測?似乎都不足以準确的描述。或許加上一個不擇手段要更加貼切的多。
……
上午時分,三司衙門三進内,三司使張鈞坐在自己的公房裏正喝着茶怔怔的發着呆。
最近一段時間,張鈞的日子過得提心吊膽。整個三司衙門中的主官,除了自己之外,三名副手齊齊都被禦史台羁押在禦史台大獄之中。自己一下子成了光杆一個。
張鈞并不因爲自己還沒被禦史台找上門來而感到慶幸,他知道,自己之所以還能坐在這裏,那是因爲樞密使楊俊大人在皇上面前保了自己,皇上沒有首肯,所以嚴正肅和方敦孺才沒辦法将自己帶走。若非如此,方敦孺豈容自己逍遙。每日早朝上,方敦孺看自己的眼神仿佛是在看一個即将瀕死的獵物一般,考慮着從哪裏下口咬自己。
張鈞表面上還是鎮定自若的,他依舊每日上朝,來公房處理公務,看上去有條不紊,毫不慌張。給人一種身正不怕影子斜的錯覺。但張鈞心裏明白,自己的事情一旦全部被翻出來,那可是命都沒了。
當了十一年的三司使,張鈞手中已田産千傾,莊園三座。杭州和京城兩處的房産有八處之多。這些不動産便已經價值百萬,更不用說家裏密室之中存放着的堆成小山一般的金銀了。當然了,這些地産房舍大多在弟弟張逸名下,那是爲了安全起見。張逸在地方上任職,沒那麽惹人耳目,而自己身居三司使之職,那可是在衆目睽睽之下,所以得加倍的小心。
本來,張鈞認爲今年和往年一樣的過去,不會有什麽波瀾。撈錢已經成爲了一種慣性,其實已經有些麻木了。而更進一步的想法也逐漸的磨滅,因爲張鈞看的出來,呂相和楊樞密都不是自己能夠惹的人,而且爲了不招惹仇恨,他也絕不和某一方打的火熱。隻悶聲發大财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