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隻靠岸,跳闆搭上,一名身披黑色布披風的老者在衆人的簇擁下緩步走下船來,來到了碼頭上。而前方,迎候而來的是十幾名衛士簇擁着的一名青年公子。
這艘船便是林家的船,随船而至的老者便是林家上一任家主林伯庸。此次随着林伯庸來到京城的還有林家三房的幾位公子。大房公子林頌林潤,二房代行家主之務的大公子林昌,三房公子林全。除此之外,還有幾位族中老者,還有林家管事黃長青,趙連城等一幹人等一同前來。可以說,這一次,林家主要人物幾乎盡數抵達京城了。
“侄兒林覺給大伯行禮。”岸上等候多時的林覺快步上前,向林伯庸長鞠到地高聲行禮。
林伯庸臉上帶着長途旅行之後的疲憊,但看到林覺後明顯精神了許多,伸手拍着林覺的肩膀笑道:“不用多禮,讓我瞧瞧咱們林家的狀元郎。不錯,不錯,正所謂居移氣養移體,成了狀元郎入仕之後,整個人也變得沉穩了許多。”
林覺笑道:“大伯謬贊了。”
林伯庸撫須而笑,轉身讓開一旁,讓林覺和前來的衆公子心裏。
林覺也微笑着和林潤林頌林昌等人一一行禮問候,林覺歲數最小,自然要主動行禮。但此刻的林覺,早已非昔日的林覺。衆公子還禮之時恭敬異常神色莊重,再也不敢有絲毫的造次。因爲所有人都知道林覺中了狀元,也知道林覺成了梁王府的女婿,早已不是當年那個三房的庶子了。
和林昌見禮的時候,林昌的眼睛紅紅的,嘴上都生着火泡,眉頭緊皺,神色焦急。忍不住的向林覺發問:“林覺,家父現在的情形……”
林覺擺手打斷道:“兄長,此處不是說話的所在,咱們一會再說。”
林昌歎了口氣點點頭,林覺拍拍他的手臂以示安慰,轉過頭對林伯庸行禮道:“大伯和諸位兄長叔伯一路舟車勞頓,想來已經甚是疲憊了。侄兒已經準備了馬車等候。本來咱們應該去二伯的府裏,但此時此刻,二伯府裏有些忙亂,也無人主事。故而侄兒自作主張,在我的宅子裏安頓了住處,未知大伯可否怪罪。”
林伯庸點頭道:“自然聽你安排。此刻也不宜去伯年府裏,怕是會招惹耳目。”
林覺點頭,林伯庸果然還是老辣,知道此時此刻林家人不能大張旗鼓的聚集在林伯年家裏,那會給人以一種蓄謀而爲的錯覺。
林覺微笑道:“那好,那便聽我的安排,咱們這便回府。”
衆人緩步離開碼頭來到汴河大街上,街邊十幾輛黑色的馬車早已停在那裏,拉車的都是一水的高頭大馬,肌肉雄健俊美。即便在場衆人都見過世面,看到這些高頭大馬和嶄新的馬車,也自暗自贊歎。衆人心裏也都明白,這便是梁王府的派頭。林覺和梁王之女成婚,自然也擁有這些氣派的行頭。
馬車一路往北,沿着汴河北街飛馳,一炷香後,便抵達林覺的宅邸之前。當林家衆人進入這座大宅之中時,才知道那馬車的派頭根本不足爲奇,這座大宅子的氣派才是真正的王府氣派。雖然論大小,杭州林家大宅不亞于此處宅邸。但二者内部的裝飾擺設,建築和布局不可同日而語。而且,這裏可是京城,寸土寸金之地,這一座大宅子單輪價格,怕是要比杭州林宅要貴上五六倍之多了。
前廳之前的院子裏,十幾名仆役提着燈籠在此迎候。小郡主郭采薇和綠舞在幾名丫鬟的陪同下站在大廳前的石階上等候。當看到林覺領着林伯庸等人前來時,小郡主忙快步走下石階迎候上來,向林伯庸萬福行禮。
“侄媳婦給大伯見禮問安。”
林伯庸忙躬身還禮道:“哎呀呀,可使不得。該是老朽向郡主行禮才是。郡主千金之體,怎可屈尊降貴,折煞老朽了。”
林伯庸倒也不是矯情,小郡主是親王之女,身份尊貴。官員見了都要行禮,更遑論是平民百姓。林伯庸一介百姓,雖是林覺長輩,但禮節上先論國禮,再論家常,應該是他向小郡主行禮在先才是。小郡主先行禮,确實有些折煞他了。
林伯庸撩起袍子要給小郡主行禮,林覺忙一把拉住道:“大伯怎可如此?小郡主是您的侄媳婦,理當給您見禮。”
郭采薇笑道:“正是呢,采薇隻是林家的媳婦兒,可不是什麽郡主。大伯切莫如此。”
林伯庸這才作罷,笑道:“好好,郡主平易近人,下嫁我林家,我林家可是祖上積德了。”
郭采薇笑着點頭稱是,再和衆公子見禮一番,之後便紛紛進入大廳之中就坐。
茶水沏上時,林盛也從家中趕到,他本也是要來迎接林家衆人抵京的,但林覺不想因爲他的行動而爲人所察覺,從而被人知道林家衆人抵京的消息,所以讓他在府裏等候通知。林伯庸等人抵達碼頭時,林覺便已經派人去通知他前來自己宅中來。
林盛一進門,朝林伯庸磕了頭之後,便抱着林昌大哭了起來。
“大哥,爹爹他……可遭了罪了。嗚嗚嗚。禦史台大獄那兒還是人住的地方麽?爹爹何曾受過這樣的罪過啊。大哥,這可怎麽才好啊。”
林昌聞言也是心中焦急,眼淚都下來了。這兄弟兩雖然纨绔,但看得出來,對林伯年還是關心的。林伯年便是他們的靠山,平日裏吃喝玩樂做什麽荒唐事心裏其實都是不怕的,因爲有這個爹爹在後面給兄弟兩擦屁股。銀子沒了伸手,惹了事爹爹會擺平。但現在,爹爹下了大獄,一下子頭頂上的庇護沒了,仿佛天塌了一般。
一幹人等見他兄弟二人抱頭痛哭,也自悱恻。雖然二伯林伯年跟林家後輩的交往不多,但是林伯年一直是林家人的驕傲。家中有他這個朝中高官,說話都有底氣,身闆子也挺直些。在很長一段時間以來,林伯年便是林家的門面。所以,現在林伯年犯了事了,衆人也都心下惶然,不知所措起來。
林伯庸也是老淚縱橫,這裏邊和林伯年感情最深的便是他了。兄弟情深,數十年相互扶持依從,那可不是一般的感情。雖然去年林伯年給了林伯庸一次巨大的傷害,讓林伯庸深感痛苦。但林伯庸這個人還是頗有些度量的,他絕不會因爲那件事便一直記仇。況且林伯庸自省自己也确實在家主位置上犯了錯誤。特别是大兒子林柯的事情,更是讓他備受打擊和自責。所以,怨恨之心早已淡了下去。此刻他更關心的是林伯年的處境,那兩兄弟抱頭痛哭的時候,林伯庸也不免潸然淚下。
“二位兄長不要這樣,大伯都被你們惹的傷心了。再說此刻也不是傷心痛哭的時候,現在是想辦法救人的時候。”林覺開口提醒道。
林昌和林盛這才抹着淚恢複情緒,坐到一旁去。
林伯庸擦了眼角之淚,開口問道:“林覺,你派人送了信去,我也看到了。但具體事情并不甚了解。這件事隻有你最了解,你給大夥兒說說前因後果,大夥兒心裏也有個詳細的判斷,才好讨論決斷。”
林覺拱手道:“大伯和諸位叔伯兄長要不要歇息一夜,咱們明日再談?一路舟車勞頓,你們怕都是很疲乏了。一會兒吃些東西洗個澡,好好睡一覺,明日一早我們再談此事,大伯看如何?”
林伯庸擺手道:“不用了,我還撐得住。再說,這件事迫在眉睫。你信上不是說最多十日,倘無法營救,伯年便将定罪麽?明日已經是第六天了,不能耽擱。”
林覺點點頭道:“也好,那便按着大伯的意思。綠舞……着人送些茶點來,讓大伯兄長們自行取用,不能餓着肚子硬扛着。”
綠舞忙應了,親自去準備茶點。當下林覺緩緩開口,将林伯年的事情撿着重要的可說的部分都說了一遍。一些其他的緣由,包括林伯年逼着自己成婚,吳春來從中作梗這些事情林覺便略過不談,這裏人多口雜,這些事告知他們也無益,林覺打斷私底下隻跟林伯庸禀明便可。
林伯庸和衆公子聚精會神的聽着林覺的叙述,臉色也都越來越難看。林覺的信上寫的内容雖然嚴重,但并沒有告知他們林伯年的具體罪行。此刻當從林覺口中說出林伯年罪名一旦成立的話,便最少是個死罪,而且要罰沒林家十年經營漕運所得是,衆人都傻了眼。知道事情嚴重,但不知道嚴重到這種地步。
林覺說完之後,廳中一片寂靜。所有的人都目光呆滞眉頭緊鎖,不知該如何是好。
林伯庸皺眉啞聲開口道:“沒想到事情竟然如此嚴重,伯年糊塗啊,哎。這事兒也怪我,當初是我要伯年走一走門路,在漕運之事上爲林家謀得運轉之權。哎,我也是個老糊塗,若無當日,豈有今天?可以說,是我害了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