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覺恍然大悟。确實一切都是算計好的,選擇的對象都是極爲講究的。三司衙門雖然沒落,但總歸是朝廷三大機構之一,名義上是和樞密院政事堂并列的。扳倒其首腦,起到的威懾作用可想而知。這确實是個既不怕它咬人又确實外表強壯的大老虎。
“……這隻是其一,還有另外一個原因注定要拿三司衙門開刀。适才本王跟你說了,此次嚴方二人變法的目标便是針對朝廷财稅之事。說白了,皇上需要嚴正肅通過變法爲朝廷找銀子,增加國庫的收入以應付各種龐大必須的開支。而這麽多年來,三司衙門正是掌管财稅的機構。正所謂不破不立,不将三司衙門翻個底朝天,怎能建立新的一套手段和辦法?不将三司衙門的舊賬和錯處弄的天下皆知,又怎能突出變革财稅制度的必要性?所以我說,扳倒三司衙門衆官員,既是立威,也是變革的開端。那是告訴衆人,原有的财稅體系是多麽的腐敗和落後,必須要有新的一套取而代之。說句不恰當的比喻,你想娶一個美貌佳人爲妻,可家裏的糟糠老妻怎麽辦?其一是休了,其二是殺了。總之,她不去,你便不能如願。你可明白了麽?”
林覺後背上滲出了一層的冷汗。王爺的話說的輕描淡寫,最後的例子舉得也不倫不類不甚貼切,但事情卻是說清楚了的。欲立先破,三司衙門正在此次變革的路口上,不打倒它,如何走過去?不查出三司衙門的一批爛賬和蛀蟲,又怎能顯示變法的正确性?而偏偏三司衙門裏包括林伯年的這一批人本就屁股不幹淨,這正好更是給了機會。本來或許還要雞蛋裏挑骨頭,現在發現這根本就是個臭雞蛋,所以砸了扔了也就順理成章了。
“本王要你置身事外,便是因爲這是一場無法躲避的暴風驟雨,而林伯年攤上了這件事,便已無可幸免。倘若能禍不及林家,便已經是萬幸了。你此刻執意要攪合進去,隻可能成爲犧牲品,把自己搭進去也是有可能的。莫指望着方敦孺嚴正肅會網開一面,他們現在已經騎在了驚馬背上,根本沒法回頭。面前的一切都要被踩在馬蹄下。開弓沒有回頭箭,他們别無選擇。”
頓了頓,郭冰放低聲音續道:“本王再告訴你一個秘密,半個月前,遼人使者來到汴梁,遞交了一份遼國新皇耶律宗元的國書。說是國書,其實便是一份最後通牒。遼人威脅要撕毀燕雲之盟,除非我大周同意增加歲币,從三十萬兩增加到一百萬兩。并且允許遼人在燕雲十六州邊境城池自由出入貿易,不課稅費。要求我大周放開鐵制兵器農具的貿易限制等等。皇上很是憤怒,認爲這是對我大周的極不尊重,決意否決遼人的要求。但這一否決,便意味着邊鎮戰事将起。皇上要求楊俊準備應戰,楊俊去了一趟邊鎮巡視,數日前回到京城,第一件事便是要銀子。他說,起碼要撥款三百萬兩銀子,改善邊鎮兵馬的兵器盔甲和工事,且要朝廷另外做好安置戰亂百姓的善後事宜。否則,這場仗必敗無疑。可是朝廷哪裏還有銀子?國庫空虛,日常用度都捉襟見肘,更别提撥款三百萬,還要起碼準備兩百萬兩安置難民。但不這麽做的話,便隻能答應遼人的條件。嘿嘿,你說這件事該怎麽辦?你說皇上能不下定決心進行變革麽?都被遼人騎在脖子上拉屎了。我大周何曾受過這樣的窩囊氣?皇上最要面子的人,他是要成爲千古一帝的人,能受得了麽?”
林覺微微點頭,今日所聞讓林覺長進了不少。大局将變,或許是百年來最大之變數。風雲滌蕩,雷霆将至,一切都在醞釀着一場大爆發。相較而言,個人的命運确實微不足道。嚴正肅和方先生正是這場變局的參與者。正如郭冰所言,他們已經走上了一條不歸路,已經無暇顧及其他,隻能縱馬馳騁。哪怕前面是萬丈深淵,他們也隻能跳下去。而三司衙門的林伯年不過是馬蹄前方的一棵小樹罷了,注定被踐踏而過。
不過,林覺也從郭冰的話語中嗅到了一絲希望。他似乎抓到了一些關鍵的東西,而這可能是營救林伯年的關鍵。隻是他此刻無暇細想,需要回頭仔細的斟酌方可決定。
“多謝嶽父大人的一番分析,叫小婿有茅塞頓開之感。不過,小婿還有一個疑問,想請嶽父大人解惑。”林覺沉聲道。
“說便是,還有什麽疑惑?”郭冰見林覺态度轉變,心中也松了口氣。林覺倘若能想通了,不去趟這趟渾水最好,不然自己怕是不可避免的要參與進去。畢竟他是自己的女婿,爲了采薇,也不能不管林覺。但倘若此事禍及王府,那也隻能放棄林覺了。
“嶽父大人,我不明白的是……吳春來将他掌握的我二伯的罪證公布出來,這豈非是助了嚴副相和方先生的一臂之力?是不是可以說,呂中天和吳春來竟是支持變革的麽?倘若他們也是支持變革的,他們的威望足夠推行變革,有爲何要請嚴大人和我的老師來京城進行變革之事?倘若他們是反對的,又爲何公布證據,助嚴大人和方先生扳倒三司衙門立威?我有些疑惑。”林覺問道。
“呵呵呵,本王就知道你要問。嘿嘿,這便是呂中天和吳春來的高明之處。他們支持變法?除非太陽打西邊出來。爲何他們會反對,倒也不必跟你細說。簡單來說,你掌大權,住高屋,錦衣玉食的日子過得好好的,突然有人來打攪你,和你分權,斷了你财路,你會願意麽?變革若成,嚴正肅方敦孺将名垂千古,那呂中天這個宰相呢?豈非被襯托的一文不值了?但是他們的精明之處便在于他們懂得揣摩聖上的心思,他們知道現在聖上正在興頭上,此時反對便是自讨沒趣,反而會自受其害。故而他們會行陽奉陰違之策。表面上不反對,背地裏是一定會搗鬼的。”
“……吳春來此舉看似是幫了嚴正肅和方敦孺的大忙,但背地裏必是有他的計劃的。要知道,嚴正肅和方敦孺現在做的事情可是一柄雙刃劍。立威固然是立威了,可也招緻了大量的不滿。可以說,一旦變革開始,朝中勢力會迅速分化。以前有些小小的芥蒂的都會抛開,朝中最終隻有兩派,一派是支持,一派便是反對。我敢斷言,朝臣反對的必是多于支持的,還是那個道理,他們豈肯放棄既得之利?既然阻止不了,何妨鬧得大些,鬧得人神共憤。從而可以覓得機會。隻要嚴正肅和方敦孺有一絲的謬誤之處,必是被群起而攻之。你可以理解爲這是幫忙,也可以理解爲,呂中天和吳春來這是要将嚴正肅和方敦孺架在火上烤起來。不烤的外焦裏嫩是不肯罷休的。當然了,這是我個人一家之言,實際上呂中天和吳春來的想法或許更爲的深邃,真正的想法恐隻有他們本人心裏知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