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五二章應戰

(二合一)“林覺,二伯實話跟你說吧。二伯确實犯了大事了,那是掉腦袋的大事。三司衙門裏……哎!二伯也是沒辦法啊。爲了林家的生意,也爲了二伯自己能夠站穩腳跟,不被人排擠出去。二伯不得不跟他們一起做了一些……一些……不好的事情。我……我沒法子啊。”林伯年面如死灰喃喃說道。

林覺心中沉重之極,雖然之前便知道禦史台不會冤枉林伯年,否則方敦孺不會在自己面前說出林伯年貪污、受賄、行賄、渎職、利用公職之權謀取私利這些具體的罪行。但此刻輕耳聽到林伯年承認罪行,那種感覺還是極爲難受。

林伯年确實做了,沒人冤枉他。說什麽都沒用。不過有些事倒也确實爲了林家所爲,比如行賄得到漕運押運的生意,或還有其他和林家利益相關之事。

“二伯,你好糊塗啊。那次我便勸你早些坦白,自己請罪,可比現在這情形要強一萬倍。那時候倘若你答應了我,方先生和嚴大人還同意替你減罪。可現在,那機會失去了。”林覺歎息道。

林伯年呆呆的道:“是啊,當初聽你的就好了。可是……可是誰知道事情會發展到今日的地步?”

林覺皺眉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爲,這話難道是假的麽?你怎可有僥幸之心。”

林伯年叫道:“林覺,你是來救我的麽?怎地說這些話?我告訴你,以方敦孺和嚴正肅的本事,他們怎麽可能這麽快查出證據來?起碼也要三四個月,或者半年時間才能查出來。當初我不答應你的提議,也是基于這一點。隻要拖得三四個月甚至半年時間,我們什麽證據都銷毀了,人證物證都會毀的無影無蹤,他們拿什麽彈劾我們?最多不過是一些小罪名罷了,那又如何奈何得了我們?”

林覺心中歎息,眼前這個曾經也得到過自己仰慕的家主,骨子裏已經完完全全就是一個典型的貪官污吏的樣子。此時此刻他還在說這種話。還别說,倘若真的拖延三四個月的時間,沒準他們還真的能隐藏證據。所謂銷毀人證物證,無非便是殺人滅口,毀滅證據的手段罷了。這是十足的窮兇極惡的貪官污吏的手段。這個人竟然是自己的二伯,林家的家主。

“二伯,現在這個時候你還說這些作甚?倘若事事如你預料,你又怎會現在身處禦史台大獄之中?方先生和嚴大人又怎麽這麽快便找到了證據?”林覺歎道。

“你以爲這是方敦孺和嚴正肅的本事?我是被人害了明白麽?而且這件事……這件事跟你也不無關系你知道麽?”林伯年忽然怒道。

“跟我有關?被人害了?”林覺驚愕道:“到底怎麽回事?”

“事到如今,我也什麽都不瞞着你了。林覺,你知道那天晚上我爲何要逼你同意那門婚事麽?我林伯年就是再蠢,也不至于逼着你去做你不願意做的事情,我一向對你還是尊重的,你難道不清楚?”

“是啊,我也很納悶,那天二伯的性情大變,硬是要逼我答應婚事,甚至以趕我出林家來逼迫。在我看來二伯應該不至于如此待我。更遑論第二天居然瞞着我寫了婚書,搞出什麽榜下捉婿的事情來。後來我想,二伯是不是受人脅迫?是不是有了難言之隐。我還打算找個機會跟二伯好好的談一談,求證此事呢。”林覺皺眉道。

林伯年緩緩點頭,輕歎道:“林覺,你真的很精明,二伯對你很是佩服。你猜的一點也沒錯,二伯确實是被人脅迫了。那個人你也認識,他便是吳春來。”

“吳春來?”林覺驚訝輕呼,心中似乎已經明白了什麽。

“正是他,就在那天前半夜,他忽然跑到我府裏,跟我東拉西扯了半天。然後……然後……他說出了我們三司衙門裏的很多秘密。林覺,你恐怕有所不知,這個吳春來在朝中人人都懼他三分,雖然他官職并不太大,但他背靠着呂相,狐假虎威,沒人敢得罪于他。更厲害的是,據傳他也不知用何種手段,在朝中各衙門都安插了眼線。據說他有個小冊子,上面記載的都是朝中官員各種不法之事。雖然誰也沒見過那本冊子,但另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誰也不想去招惹他。我原本是根本不信的,可這一次,我卻不得不信了。他将我們三司衙門幾名主官做的事情說的清清楚楚,他還掌握了确鑿的證據。我知道,他說的都是真的。他沒有說謊,他掌握了許多我們的證據啊。”林伯年搖頭歎息道。

林覺心中驚懼不已,知道吳春來有權勢,卻不知他竟然做到了這種地步。朝中各衙門都有眼線,小冊子記載了所有重要官員的言行和不法記錄,那豈非是掌控了這些人的行爲舉止,豈非是掌控了大半個朝廷?官場污濁,怕是幾乎每一個當官的難免都有劣迹,這些最不想被人知道的秘密全部掌控在吳春來的手裏,那是多麽可怕的一件事情。而這恐怕也不是吳春來敢做的,那必是呂中天在背後的強力支持。也難怪呂中天這麽多年權傾朝野,喟然不倒,那必也有這些陰暗的手段所起的作用之故。

“二伯,吳春來特意去見你,便是那這些秘密要挾于你是麽?可是這和我的婚事又有什麽幹系呢?”林覺皺眉問道。

“他正是要我許諾,逼着你答應和錢家的婚事啊。他說錢副相看上了你,所以想召你爲婿。說這件事對你也是有好處的。我告訴他,你的婚事我未必能做得了主,他便威脅我說,倘若我不答應,他便将我的秘密上奏朝廷,讓我完蛋。我一想,這件事也确實對你沒壞處,而且……而且也能救我一命,所以,便去找你了。誰知你死活不肯,我一着急,便說了那些不合适的話。我也是一時糊塗,急于自救,當晚你不答應,我便去找了錢副相他們,想出了榜下捉婿的辦法。”

林伯年絮絮叨叨的說着,聽在林覺的耳朵裏便像是撥雲見日一般的清晰明朗。那天吳春來是在自己這裏吃了癟走的,自己就覺得他不會善罷甘休。結果他便是想出了這樣的主意來。

“原來如此,呵呵,真是有趣的緊。二伯,你當時竟無一絲的疑惑麽?你當真以爲那對我,對林家是件好事?倘若真是好事,他爲何又要用這等脅迫的手段來逼你?”林覺冷笑問道。

“二伯糊塗,二伯倘若早知道你和王府郡主的事情,二伯怎也不會逼你的。”林伯年咂嘴道。

“這和郡主可沒關系,我說的是這件事本身。二伯知不知道,吳春來這麽做可不是爲了我好,那錢家千金是個面貌醜陋脾氣暴躁的母夜叉,吳春來是要讓我終生包涵,折磨我一生,你可明白?”林覺低呼道。

“啊?這……這我還真是不知道。錢副相的千金是母夜叉?”林伯年驚訝道。

林覺苦笑道:“哎!不提了,其實跟這個女子也無太大幹系。這是吳春來的詭計罷了。吳春來和我之間有些恩怨,他是借你之手害我,你可明白了?”

“你跟他……有什麽恩怨?”林伯年更加的驚訝。

“眼下且不說此事,說來話長,時間緊迫,且說現在的事情。你說你現在的情形跟我有關,是不是那吳春來搗的鬼?”林覺問道。

“是,正是如此。婚事告吹之後,吳春來便再不搭理我了。我膽戰心驚的過了這幾日,本以爲吳春來不會那麽無情。可是昨日天黑之後,他命人帶話給我,說我沒能兌現對他的承諾,所以他不再替我保密。他的人前腳剛走,後腳禦史台的人便到了,将我拿到了這裏。我便知道,被這狗賊給害了。他還是将他掌握的證據交給了方敦孺他們。他們自然也就可以立刻拿了我。”

林伯年說到此處,林覺心中已經是一片雪亮。說到底,這一切還是沖着自己來的。吳春來這狗賊報複心之強可想而知。自從榜下捉婿之事告吹之後,他在自己授官之事上動了手腳,将自己安排了個無人問津的小官職。自己本以爲他會就此罷手,但他又再次出手,将林伯年的事情抖了出去。

雖然看起來,林伯年的事情跟自己無關。但這正是他最善用的手段,便是鈍刀子殺人,活活的折磨對手,不留任何把柄。林伯年是林家家主,他的事情出來了,不但他本人要完蛋,整個林家也将受牽連。雖說未必是抄家滅門之禍,但林家衰落在所難免。而自己身爲林家一員,本質上是靠着林家這個靠山的。

林伯年一倒,林家一敗,自己無從幸免。簡單而言,朝中所有人都會主動和林家劃清界限,也将無人再和自己有過密的交往。甚至于方敦孺嚴正肅,乃至老丈人梁王都也無法再提攜自己。罪臣之家出來的人,朝廷也必是有看法的。自己這一輩子怕隻能在那個公房的小院子裏窩着了。

這件事将會影響到自己這一輩子的仕途和人生。此言并不爲過。

林覺心中怒火翻騰,原本他對吳春來是保持敬而遠之能躲則躲的心态。吳春來逼的自己不得不表态的那天,自己才言辭拒絕了他的拉攏。這後來林覺也并沒想着跟他徹底的翻臉,畢竟在京城這個地方,林覺還是認爲應該謹慎爲先。況且吳春來這種人本就是不好惹的人。

林伯年被抓的事情,本就是決定要全力營救的。但林覺并不能保證自己一定能成功,畢竟這件事太過棘手。林覺雖然發誓要保護林家人的安危,但林伯年的作爲,讓林覺也很是不滿。他也想過,倘若林伯年真的沒辦法救出來,那也是他自作自受,林覺可不會有心理上的絲毫愧疚。

然而,此時此刻,聽完了整件事的過程,林覺下定了決心,這一次一定要将林伯年救出來,不惜一切代價。這不單是營救林伯年這件事,這将是面對吳春來的陰謀的一次強力的反擊。或許自己無法正面對吳春來開戰,或者施以報複。但以此事爲契機,讓吳春來的陰謀無法得逞,那也将是自己向吳春來表明的一種态度,一種宣布迎戰的姿态。

“二伯,所有的事情我都清楚了。你放心,我會全力救你出來的。你且放寬心,舉證審訊還需要不少時間,這段時間我會積極的奔走營救的,一定要将你救出來。”林覺沉聲堅定的說道。

林伯年哭喪着臉搖頭道:“林覺啊,你也莫安慰我,我知道事情怕是沒那麽容易哦。嚴正肅和方敦孺他們是六情不認之人,必是不肯幫忙的。王爺那裏,也不知有沒有辦法。這一次我怕是死定了。那些事情……可都是死罪啊。我其實心裏明白,怕是你救不了我了。整個林家怕也是要受牽連了。我是林家的罪人啊,我對不起林家衆人,對不起列祖列宗……”

林覺低聲安慰道:“二伯莫要這樣,我會全力營救你的。但你一定要配合我的行動。”

“好好,我一定配合你,怎麽配合?”林伯年可憐巴巴的看着林覺道。

林覺想了想道:“首先,在提審之前,無論什麽人來見你,你都不要亂說話。你隻做一件事,咬緊牙關不認罪。”

“啊?不認罪?那不是……那不是更加罪上加罪?”林伯年驚愕道。

“我說的是提審之前,不管什麽人跑來探望你,你都不要亂說。你說的每一句話,都有可能被人抓住把柄。沒有我的允許,你便咬緊牙關。”林覺低聲道。

“好好好,我明白了,我明白了。此案不止我一個人,你的意思是防止有人将罪名全部加到我頭上,讓我當替罪羊,那樣便無法脫身了是麽?”林伯年道。

林覺點點頭,林伯年還不算太傻。此案涉及的可不是林伯年一個人,那是整個三司衙門四名正副使,包括一些中層官員的大案,決不能讓人将所有的罪過都安在林伯年頭上,那便是死路一條了。

“第二,這幾天,你好好回憶回憶。将所有以前做過的不合律法的事情,或說是你的罪行,不管大小,全部寫出來。事情的經過原委,何人主導,什麽人在當時說了什麽話?事後如何掩飾,全部都寫出來。記住,這些東西要藏好,不要被人搜了去,下次我來探望時,你全部交給我帶出去。”

“……寫這些作甚?這不是認罪狀麽?這……”林伯年愕然道。

“聽着,二伯你要弄清楚,我是要救你的命,不是要脫你的罪。你本就有罪,沒人有本事讓你脫罪,明白麽?這些東西我自有用。你照我說的做便是。”林覺沉聲打斷道。

“好吧,我按你說的做便是。”林伯年無奈隻能答應。

“第三,你必須立刻卸任林家家主之職。一來,你已經不适合再擔任林家家主之職。二來。因爲爲了救你,很多事需要家族衆人商議決定。你是家主,你不在場,很多事會很麻煩,無人能決斷。我今晚會火速派人去杭州,請大伯來京城坐鎮。”林覺沉聲道。

林伯年驚愕的看着林覺,面色灰敗之極。他其實心裏也明白,自己這個家主是當不了了。自己犯了重罪,還要牽連林家,這個家主是絕對沒法再當下去了。隻是他沒想到林覺如此直接,現在便要他卸任了。

“二伯,你明白我的意思麽?這一次要救你出來,林家怕是要上下合力,我都不知道會發生什麽。但無論如何,我們都會全力救你出來的。但你不能不對林家人有個交代。也不能因爲你不在場,很多事無法決策,那反而會耽誤事情。”林覺皺眉低喝道。

林伯年長歎一聲,一咬牙,伸出手來,将手指上的紫金扳指撸了下來,顫巍巍的遞到林覺面前。那扳指在幽暗的燈光下閃着光芒,美倫美奂。林覺伸手接過,珍而重之的放進懷中。

“二伯,這裏環境不好,但你隻能先忍受着。這裏比不得家裏,有的吃便吃,有的睡便睡,不要憂慮過甚,要保重身子。我也會和先生請求,最好能讓人送些飯食衣物什麽進來。總之,你要保重自己,方有來路。千萬不要想不開。”林覺低聲說道。

“哎哎,我,我知道了。”林伯年悲從中來,又淚水婆娑起來。

林覺歎息着低聲安慰他,替他拭淚。心中也自悱恻。無論如何,他也是自己的二伯。這份血脈上的聯系終究有所感應。看着他從潇灑俊逸的一個人變成眼前這老淚縱橫的頹廢的樣子,林覺自然也心中難過。

外邊腳步聲響,門鎖打開的聲音響起,牢房的門被推開了一條縫,獄卒鄭喜探進頭來低聲叫道:“林大人,差不多了,一炷香時間過了,該走了。外邊那幫人可不是東西,過了時間他們真的會不給開門,把人鎖在裏邊的。”

林覺聞言,忙道:“好好,這便走了。”

“可快些!”鄭喜縮回頭去。

林覺站起身來,向林伯年躬身行禮道:“二伯,侄兒先去了,記住侄兒的話。”

林伯年仰着老淚縱橫的臉,可憐的道:“啊?這便要走了麽?我……我可怎麽辦?”

林覺歎息一聲,解下身上的黑綢披風披在林伯年身上,低聲道:“二伯安心,記住我說的話,侄兒一定盡全力救你出去。這衣衫你晚上蓋着,莫受了涼。”

林伯年淚水滾落,抓着林覺的手道:“你可一定盡快救二伯啊,二伯會熬不住的。”

林覺低聲答應,林伯年絮絮叨叨的又說了些話,直到鄭喜又不耐煩的探頭進來說話,林伯年才隻好放手,眼巴巴的看着林覺離去。頹然坐倒在床鋪上,捂臉歎息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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