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怎麽到這裏來了?微服私訪體恤民情麽?”林覺笑問道。
“呵呵,林解元啊,來到京城不少天了啊,忙的熱火朝天的這是在做什麽啊?本官還以爲你會去拜訪我,可等來等去,沒等到你林解元的影子。這不,本官隻能親自來拜訪你林解元了。”吳春來微笑道。
林覺忙道:“哎呦,這倒确實是在下的不是了。原該去拜訪吳大人的,這忙着忙着便忘了。還請吳大人恕罪。回頭必去府上拜訪。”
吳春來冷笑一聲道:“罷啦,罷啦,這麽着要你去也沒多大的意思。來來,咱們去那邊說話,本官此行來便是來找你的。”
林覺拱手道:“敢不從命。話說,吳大人怎知我在此處?”
吳春來淡淡道:“我連你的行蹤都不能掌握,你當我這麽多年在京城白混的麽?”
林覺默然無語,心中長了個心眼,暗自告誡自己。這裏是京城,自己以爲無人關注自己,但實際上自己的行蹤早在他人的目光之下。今後的行事可要小心謹慎了。這麽看來,自己快速搬離小郡主的宅子是明智之舉。
林覺跟在吳春來身後,兩人緩步來到了街口馬車之旁。吳春來當先上了馬車,朝着林覺招手道:“進來說話。”
林覺愣了愣,還是坐了進去。蓬的一聲,車門關閉,馬車中光線幽暗起來,吳春來微笑的臉也在瞬間變得陰森了起來。
“小師弟,你很不錯嘛。中了解元是麽?厲害啊,厲害。”吳春來輕聲道。
林覺笑道:“吳大人見笑了,這真是運氣,我無論如何也沒想到自己能中解元。”
吳春來輕笑一聲道:“是麽?我倒是早就想到了。”
林覺笑道:“大人這是擡愛了。這一次真的是運氣使然。比我厲害的人多的是,隻或許我的答卷被主考對上眼了。僥幸之極。”
吳春來微笑道:“小師弟,算你還有些自知之明。你是怎麽成爲解元的,心裏還沒點數麽?在我面前何必還打這個馬虎眼?你難道不該對我道聲謝麽?”
林覺一愣,詫異道:“吳大人此言何意?我打什麽馬虎眼?我中解元怎地跟吳大人有幹系了?”
吳春來皺眉道:“林覺,人可不能這樣。受人之恩,就算不保,也不必抹殺的幹幹淨淨的。你當真以爲鬼神不知麽?你也不想想,主考官胡大人爲何會助你。爲何會暗示你。那可都是我在背後打了招呼的。所以你得解元之事我早有心理準備,因爲這件事就是我安排的。”
“什麽?”林覺驚訝失聲道:“吳大人這話我怎麽一點都聽不懂了?”
吳春來曬道:“還裝,非得要我明說不成?兩浙路主考胡大人是我的朋友。秋闱之前我跟他打了招呼的,要他對你多加照顧。所以他才會丢紙條給你,讓你在試卷上做記号,然後識别你的試卷點你爲頭名狀元。你該不會是以爲這是神仙相助吧?”
“紙條?記号?”林覺更加的滿頭霧水了。
“你可真是能裝,胡大人丢給你紙條,讓你在試卷文章中寫下‘丕休哉’三個字作爲認領記号,然後認出你的身份,便可點你爲第一。這事兒我全都知道了,也是我授意他如此的,你何必還裝成懵懂無知之狀?這可不好。你這樣我很不高興。”吳春來低聲喝道。
林覺愣了半晌,在腦子裏理了半天,忽然笑出聲來。
“吳大人,我算是明白了,你的意思是,我這個解元是你授意監考胡大人爲我作弊而來?”
“這叫門路,不叫作弊,不必說的這麽難聽。誰拿第一名解元都可以,但我器重的人拿第一更好些。你不必感謝我,你是我小師弟,我原該幫着些你。”吳春來沉聲道。
“哈哈哈,吳大人,你怕是弄錯了吧。我從來沒見什麽紙條,答卷上也沒寫什麽丕休哉這樣的話。我不知道你是從哪裏知道這些的,不過……你可能是被人騙了吧。這些事我可都沒做。至于這個解元,其實我也不稀罕,我豈會爲了這個毫無作用的解元來幹作弊的勾當?呵呵和,吳大人一定是弄錯了什麽。”林覺大笑道。
吳春來濃眉緊鎖,冷聲道:“林覺,人可不能忘恩負義啊,本官可并沒有求你回報什麽。但此事你居然不認,那可不好,大大的不好。”
林覺攤手道:“吳大人怎地還是不信?作弊之事我林覺豈屑于爲之。既然你執意堅持,我覺得我們必須澄清此事。我可不想背負作弊的名譽。吳大人應該有權利調閱我秋闱試卷吧,大可拿出來瞧瞧,看看我有沒有寫下記号。最好是讓那胡大人來跟我對質一下,我倒想知道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實在不成,我自己去衙門自首,請求查個水落石出。”
吳春來愣在那裏半晌,疑惑的道:“你當真……沒寫記号?你這解元當真是靠着自己的本事得的?”
林覺苦笑道:“那還能有假?吳大人是來羞辱我的麽?”
吳春來沉吟半晌,心裏忽然大罵連聲。因爲他意識到自己可能被胡永培給糊弄了。兩浙路秋闱大考結束之後,胡永培回京後第一時間找到自己表功,說他如何如何辛苦和冒險的爲了那林覺過關的事情忙活,差點被其他的考官發現。最後,通過在紙卷上以暗号文字的方式溝通,然後又是如何如何的力排衆議,點了林覺爲第一名解元雲雲。總之說的是驚心動魄天花亂墜,仿佛冒了天大的風險一般。
吳春來原本對他點了林覺爲第一名解元有些不滿,覺得他做事太過分了些。自己隻想讓林覺高中便罷,點了解元太過高調,複核時容易出問題。但後來試卷經朝廷複核通過,吳春來雖覺詫異,卻也放下心來。現在看來,這家夥一定是欺騙了自己,林覺能秋闱奪魁的原因根本就是他考的好而已,而禮部和政事堂的聯合審核沒有出問題的原因也正是因爲林覺考的足夠好罷了。事實上這個家夥一點忙也沒幫上。
吳春來恨的牙癢癢,虧自己還許諾了在胡永培升任禮部尚書的事情上大力相助,這厮完全是騙取了自己的承諾。更讓人尴尬的是,這謊言騙的自己今日自己居然當着林覺的面将這個秘密說了出來。這可不是鬧着玩的。林覺說要朝廷核查此事證明自己沒有作弊,那不是将這件事公之于衆麽?那豈非是要了自己的命不成。
吳春來見機頗快,他豈能容這件事變得不可收拾,于是腦中急轉,笑道:“小師弟,何必如此激動,我不過是跟你開個玩笑罷了。适才所說的一切都是試探你罷了。”
“試探我?有那這件事試探的麽?說我作弊中的解元,這可是抄家殺頭的大罪,吳大人可真會說笑。”林覺冷笑道。
吳春來呵呵笑道:“小師弟呀,這你就不懂了。我這真是爲了你好。你将來是要入仕的,但你恐怕并不知道官場之險惡,人心之艱深。将來很多人都會跟你稱兄道弟,表面上好的要掏心窩子一般,在你不防備的情形下,你的一言一行都會被他們記在心裏,你的無心之言會成爲他們告發你的證據。爲了能往上爬,他們什麽都能幹得出來。所以啊,适才我故意試探了你一番,故意捏造出那番故事來讓你應付。你若是當真信了,那你便完了。若我有别樣心思,便可憑此事讓你完蛋了。這便叫做官場險惡。很好,你很不錯,經受住了我的試探,本官很是欣慰。呵呵呵。”
林覺臉上帶着笑容,心裏鄙夷之極。吳春來怕是将自己當三歲孩兒了,這樣的話也能騙到自己不成?很明顯,吳春來是真的在自己秋闱大考的事情上做了手腳,真的讓那位禮部的胡大人幫自己作弊的。
回想起前幾日在和那位胡大人同車去往禦史台的路上,胡永培曾經問過一嘴,問自己有沒有去拜訪吳春來。當時自己覺得挺奇怪的,現在則完全對上了。胡永培當時必是以爲自己跟吳春來有着某種關系,否則吳春來怎會冒大風險爲自己秋闱大考的事情幫忙。所以自己到了京城之後理應去拜訪吳春來的。胡永培也許是一時嘴快,所以問了那麽一句,之後便及時打住了。
而這件事的邏輯關系,林覺也理清楚了。吳春來忽然對自己入仕的事情如此上心,那正是因爲在杭州城中的那次談話。當時吳春來逼迫自己作爲眼線安插在嚴正肅和方敦孺的身邊爲他們通風報信。而自己當時則已尚未入仕,無法爲其效力的理由拖延了過去。吳春來應該是擔心自己消極抗拒,所以讓胡永培替自己作弊,無論如何也要讓自己考上科舉,這樣自己便沒有推诿的理由了。
爲了拉攏自己作爲他們的眼線,吳春來還真是煞費苦心。而自己之所以讓他如此上心,還是因爲自己特殊的身份。自己即可在嚴正肅和方敦孺身邊探聽消息,甚至可以在梁王府中出入,對他們而言,這簡直是最佳的人選了。
“原來官場之上盡然如此險惡麽?吳大人原來是爲我好。受教了受教了。官場既然如此兇險,我都不敢當官了。這次春闱大考,我還是應付一下得了,中了進士未必是好事。”林覺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