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慕青微微颔首道:“這也能解釋你最後時候用身體保護傻妞的行爲是麽?”
林覺笑道:“是。一人死,總比兩人都死要好。”
高慕青皺眉道:“可是,爲何不是傻妞替你擋槍呢?爲何不是她保全你呢?”
林覺呵呵笑道:“這個問題問的好。爲何是我死而不是傻妞死。很簡單,傻妞有刀有盾,她的裝備齊全,有一戰之力。而傻妞如果爲了保護我而死,我隻有一柄木刀在手,長槍都被我扔了,所以我活着是戰勝不了剩下的兩人的。在這種時候,自然是要讓有機會取勝的人活着。傻妞沒有辜負我的期望,我雖然死了,傻妞卻殺一人,逼一人丢了兵器。最終取勝。所以,爲了取勝,自然要權衡利弊。要從實用性上出發,該死則死,該活的必須活,最大化戰鬥力,便也最大化的得到取勝的機會。死也要死的有價值,也要爲勝利而死。”
場地上所有人都驚愕的看着林覺,沒有人說話,因爲他們無話可說。從軍師口中聽到的這些話是他們從來沒有想過的。他們隻知道和敵人交手便是悍不畏死,便是不顧一切。哪怕是死了也不會皺半個眉頭。但他們從來沒想過怎樣的死才是最有價值的這回事,他們也從沒想過,爲了勝利可以算計到如此地步,這是他們在此之前從未在腦子裏想過的事情。
“軍師的話讓我們茅塞頓開,原來打仗有這麽多的門道在裏邊。我們認輸了.軍師罵我們是烏合之衆,這話不假。我認了。”胡大垂頭歎道。
林覺哈哈大笑,走過去拍拍胡大的肩膀,轉頭對着衆人大聲道:“那隻是一句玩笑話,你們怎麽可能是烏合之衆。你們從龜山島來此,經曆了這麽多場生死大戰,你們個個都是打磨出來的精鋼,鐵骨铮铮的漢子。我對你們是身爲佩服的。然而,要想更上一層樓,靠着蠻幹是不成的,要想在此立足,讓他人對你們敬畏如虎狼,需要有更強的實力。有了更強的實力,這伏牛山中的區區山賊又能算什麽?你們這三百多人,足夠橫掃伏牛山,而且綽綽有餘。”
林覺聲如洪鍾般,語聲洪亮,神态自信之極。場下衆人聽的血脈噴張,渾身湧起熱流,心潮澎湃之極。很多人在經曆過這許多的磨難後其實心中已經有些迷茫,跟着大寨主不惜性命的殺敵保身自然是眉頭都不皺一下,但如今的處境險惡,他們心中也隻是抱着盡力爲之的想法。這種情形之下,也不知何日便會戰死在這裏,也無扭轉的希望,所以心中很是迷茫。但方軍師這一番話說出來,頓時讓人有一種希望。若是當真如軍師所言,那麽還有什麽好擔心的?
“方軍師,你給說說,我們該怎麽做?我們便按照你說的去訓練。”有人高聲叫道。
林覺笑道:“我說了不算,這要得到大寨主的首肯才成。”
喊話之人立刻醒悟,心中懊悔,這話當着大寨主的面說,确實有些不合适。大寨主才是做主的人,激動之下說出的話怕是會引起大寨主的不滿了。
高慕青并沒有在意,她其實也被林覺說的心潮澎湃。她知道林覺有本事,跟林覺認識以來,林覺的所作所爲已經讓高慕青佩服的五體投地。自己或許武技比林覺高一些,但除此之外無一可和林覺相比。山寨如今的情形已經讓自己焦頭爛額,這時候林覺的出現正如一針強心劑一般。她相信,聽林覺的安排一定能夠起死回生,所以,她早已決定一切聽從林覺的安排。
“諸位兄弟,林……這個方軍師來到我們山寨,便是要來幫我們進行謀劃的。從現在開始,方軍師的話便代表我說的話,方軍師的安排便是我的安排,我定會全力支持。各位兄弟也要全力支持方軍師,這是我的命令。”高慕青高聲說道。
衆人齊齊拱手喝道:“遵命!”
林覺肅容搖頭道:“可不敢當,那我豈非是越俎代庖了?我會盡我所能的,但卻不能事事聽我的。大寨主是山寨之主,諸位不能聽我的,要聽大寨主的才是。你們要我出主意,那麽我的第一個要求便是這一條。首領的權威不容懷疑,所有人都必須忠于山寨,忠于首領。若是不能做到這一點,山寨便無上下無沉浮,便會一盤散沙。你們能否做到?”
衆人有些驚訝,但旋即紛紛叫道:“那還用說?我等自然會忠于大寨主的。”
林覺道:“口說無憑,這事兒得立個規矩。每個人都要立下誓言,所有人都要作證,互相監督方可。這并非多此一舉,一個山寨,一個組織,若無嚴密的規程,無嚴厲的監督和約束,那便沒有團結,沒有凝聚力。對山寨忠誠,對大寨主忠誠,對兄弟仁義,這是一個山寨能否立足的根本。否則何談其他。”
高慕青不明白林覺爲何要說這些,她覺得這有些多此一舉。但自己決定了一切聽林覺的,當然不會在此時說些什麽。
下邊的衆人其實也有些詫異,他們也認爲這位軍師似乎扯得有些遠了。搞這些東西有何意義?
林覺看着衆人的臉色,微笑道:“你們定以爲我這麽做有些奇怪,甚至覺得我有些多事,危言聳聽。那麽你們回想一下龜山島山寨中發生的事情,便會明白了。龜山島山寨不可謂實力不大,恐怕全大周除了海匪之外,内陸之中唯有龜山島山寨實力最爲雄厚了吧。雄踞二十年朝廷未能剿滅,足見一斑。然而,山寨中出了那麽多的反骨,仇彪且不說,他本就是外人來潛伏奪權的。但這個人爲何會有那麽多的人追随?那便是龜山島中的很多人對寨主不忠之故。我相信那些人平日裏也一定是自诩忠誠吧。然而,他們還不是口是心非麽?龜山島山寨之所以淪落至此,根源便在内部分崩離析,外人有可乘之機。怪罪任何人其實都沒用,要怪便怪山寨内部出了問題。僅此而已。”
人群沉默着,他們陷入了沉思之中。龜山島山寨是他們心頭的痛點,平日他們已經不願談及那痛心之事,但今日方師爺将這個傷疤撕了開來,血淋淋的剝開呈現在衆人面前。讓所有人痛心之餘,卻也不得不認真的反思。
所有在場的人都是龜山島中的老人,他們親眼看着龜山島從鼎盛到湮滅的過程。這當中當然有很多人将山寨湮滅的原因歸結于朝廷的出爾反爾,甚至有人對那個導緻這一切的林覺恨之入骨。但此刻他們仔細的想一想,将整件事往上追溯,卻不得不承認這所有的根源卻從山寨分裂之際便開始了。
若不是仇彪和山寨中一幫叛徒意圖奪權殺害老寨主,若不是仇彪自作主張劫了太後壽禮,後面的那所有的一切都不會發生。即便老寨主被害死了,高慕青成爲寨主之後所有人若是能一心一意的效忠新寨主,仇彪依舊沒有可乘之機。而且在場中有的人當時也并沒能完全的效忠于新寨主,也曾對仇彪有過好感,采取了兩邊不幫的态度。所以,仇彪才能在山寨中呼風喚雨,乃至最終之禍。
“本人并不想舊事重提,但這是教訓,必須要牢牢記住。正所謂‘亡羊補牢,未時未晚。’。若不能做到思想上的統一,行動上的完全遵守,便遲早再回重蹈覆轍。我要你們效忠大寨主,可不是說要你們效忠高大寨主這個人。大寨主是山寨中最高的首領,那個位置是衆人推崇的位置,不管是誰,隻要被你們推舉到那個位置上,你們便要效忠他。因爲,那是你們自己的選擇。就像你們現在的情形,高大寨主的位置是你們自願推崇跟随她的,那麽你們便需尊崇她,對她絕對的服從。如果哪一天,高大寨主不當寨主了,你們中的其他人被推爲大寨主,你們一樣要全心全意的效忠新的大寨主,以爲你們不能不尊重自己的選擇,不能當三心二意的小人。”
“當然,作爲寨主和首領,他們也要效忠山寨,要忠于山寨的兄弟。否則,他便不配當山寨的頭領。也要有規矩約束寨主和首領的行爲,那便是我說的規程。所有人定下規程,所有人都同意,然後所有人對着這規矩當着衆人的面立誓,那麽一旦有人違背這規矩,便可人人誅之。你們可以将之視爲山寨中的律法,有了這所有人都遵守的律法,一條一條對照你們的行爲,不但可以自我約束,也可以防止他人逾越。這很重要,如果你們不僅僅是想活下去,而想要活的更好,并且将來連朝廷也無法剿滅你們的話,這件事便一定要做。”
林覺的聲音在山林中響亮的回蕩着,所有人都呆呆的看着他,腦子裏雖然雜亂,雖然迷茫,但似乎在一片混沌之中有了一絲撥雲見日的清醒。方軍師說的這些從未有人跟他們說過,但卻讓他們第一次覺得這件事是有意義的,絕不是多此一舉。
“諸位兄弟,軍師所言我覺得甚有道理。之前我們龜山島山寨發生的慘劇也該讓我們警醒了。我之前一直想不通我們怎麽會走到了這一步,但現在,聽軍師之言,我梁七頓有茅塞頓開之感。我覺得我們不能當烏合之衆,我們應該像軍師所言的那般,要有規矩,要吸取教訓。你們覺得呢?”一片沉默之中,梁七靜靜開口道。
“二寨主,我們也有同感。以前沒人指點迷津,現在方軍師是明白人,我們沒理由不按照軍師說的做。”
“對。我等同意軍師的話,我等不想重蹈覆轍,不想龜山島山寨的事情重演。隻要是爲山寨好,爲大夥兒好,我們都答應。”
衆人紛紛叫道。
林覺微笑看向高慕青,高慕青點點頭脆聲道:“好,既然諸位兄弟都認爲可以這麽做,那麽我們便按照方軍師之言來辦。軍師,這件事既然是你提出來的,那麽具體之事便隻能是你來操辦了,若有需要協助的,我自然會全力協助的。”
林覺呵呵笑道:“好,此事我自然是責無旁貸。我會盡快拿出一個規程,也會征求衆兄弟的意見,形成條目。然後,選擇一個日子,咱們全體在一起一條條的商讨通過。一旦通過了這個總規,那麽我們所有人便要立誓遵守,從此以此爲據,不得違背。這事兒急不得,也不在這一天兩天的事兒。”
高慕青點頭道:“好,一切由軍師自行安排。”
林覺點頭,轉過頭來對衆人拱手道:“諸位,這件大事恐需要三五日方可進行。但眼下有幾件事倒是極爲迫切。首先便是咱們的訓練之事。适才你們也看到了,比試的結果說明了一切,我們的訓練決不能隻是訓練隊列和體能,而更要突出相互之間的協同以及對抗性。現在咱們有了盔甲兵器弩.弓,更需要好的作戰方法,不能一盤散沙。故而,我建議咱們推廣适才的那種三三制兵種協同訓練,在戰場上,三人協同的小團隊,可對抗數倍于己之敵。另外,要進行對抗性更強的實戰打鬥。一對一,二對二,三對三,十對十,百對百。總之,要在實戰訓練中摸索克敵的戰法,這樣在戰場上遇到情況便不會慌張,而會遊刃有餘。訓練多流汗,戰時少流血,諸位當需明白這一點。”
“軍師所言甚是,我等舉雙手擁護。”衆人紛紛大叫道。
林覺點頭道:“好,這件事要落實到人,我建議二寨主負責起來,挑選精幹的人選負責此事。訓練的方法,我自會寫出來交給二寨主。包括每日訓練的内容、時長、強度等等諸方面,我都會給出一個參考。諸位可酌情增減強度和内容。但有一點,一旦形成最終的訓練方略,諸位便要不折不扣的完成。關于其他訓練的方法,我也會根據情形做出建議,咱們一步步的完善。我相信。不久之後,諸位便是一隻戰無不勝的軍隊。”
“好!”衆人神情激動,大聲叫好。
“軍師這是要把我們打造成一隻真正的軍隊啊。”梁七笑道。
林覺笑道:“你們難道沒把自己當成是一隻真正的兵馬麽?如果是這樣的話,那你們可要轉變一下思路了。唔……爲了讓你們更能理解自己的身份,我想應該給你們起個名号,軍有其名,便有其利。叫什麽名号好呢?”
“名号?”衆人驚訝道。
“軍師說的對,咱們也要有個名号。什麽虎贲軍,什麽常勝軍,什麽百戰軍,這多有氣派。”梁七哈哈笑道。
林覺呵呵笑道:“還是請大寨主起個名号好了。這是大寨主的權利。”
高慕青笑道:“我起麽?我可起不來。”
林覺道:“隻是個名号而已,有了名号便有了身份,衆兄弟也更有了歸屬感。大寨主想一個便是。”
高慕青笑道:“你這麽一說,我倒是想起來了,我們山寨都沒有名字呢。”
林覺詫異道:“不是沿用龜山島山寨之名麽?”
高慕青搖頭道:“龜山島已經沒了,我也不想再用這個名字,提及這個名字,心中難免難過。”
林覺點頭道:“那便重新起個山寨名字便是。以山寨之名命名兵馬名号便可。”
高慕青蹙眉想了想道:“我也想不出什麽好名字,這裏既然叫落雁谷,咱們山寨便叫落雁谷大寨便是。兵馬的名号就叫做落雁軍如何?”
衆人皺着眉頭想:落雁軍,這也太沒氣勢了吧,一點也不威猛。二寨主說的什麽常勝軍百戰軍多麽有派頭。
然而林覺卻哈哈大笑撫掌贊道:“這個名字好。落雁軍,落雁落雁,沉魚落雁。咱們大寨主本就有沉魚落雁之貌,這落雁軍的名字最合适不過了。”
衆人愕然以對,高慕青紅着臉擺手道:“我不是這個意思。你莫曲解我意。我隻是因爲此地之名……”
林覺笑道:“落雁确實是這個意思啊,昭君出塞之時,天上的大雁見到昭君的美貌都忘了煽動翅膀,直接掉了下來,這便是落雁的典故啊。要是不這麽解釋也成,可以這麽解釋,大雁高飛于雲端,是最難射殺的一種鳥兒。但他們遇到咱們的兄弟,便隻能被乖乖射落。猶言衆兄弟之能。這個解釋怎樣?”
衆人白眼亂翻,心裏倒有些佩服。軍師就是有本事,翻來覆去一張三寸不爛之舌,一個不太霸氣的名字經他這麽一解釋,倒是有點意思了。
“好,從今往後,咱們這裏便是落雁谷大寨,咱們這些人便是落雁軍了。就這麽定了。”高慕青笑道。
林覺點頭,舉起拳頭來揮動,口中叫道:“落雁軍,落雁軍。”
衆兄弟一起舉手高呼:“落雁軍,落雁軍!”聲音響徹山林,驚的獸走鳥飛。
喊聲停息,林覺繼續道:“還有最後一件事,便是山寨的規劃問題。這幾日,我會在山寨中走一走,山寨要做好規劃。外圍山谷内外的防守工事,寨内的寨牆居所營房大廳等處的建設,百姓們的居處都要做出安排。簡單而言,何處是居所,何處是軍寨,何處是物資囤積之處,何處是要沖防禦地點。如何在敵襲之後層層防禦保護百姓,危機時刻如何藏身防敵,這都需要認真的規劃建設。這裏是大夥兒的存身之所,不是臨時的落腳之處,看看周圍這些散亂的茅草屋舍,雜亂無章的布局,這是絕對不成的。一定要有規矩。一切都井井有條,既可宜居,也能安心。可不能這麽湊合。說個簡單的隐患,你們想過沒有,如果夏秋之際,山林起火蔓延上來,這裏将一片火海。因爲這裏的房舍雜亂相連,且都爲草木搭建,更無防火的準備,後果如何?我自然知道是條件所限,但這件事必須要好好的斟酌解決。不然非長久之計。”
衆人今天腦子裏灌輸了太多的事情,在此之前他們完全就是一種得過且過的狀态,那裏會考慮太多?就在不久之前,他們甚至連飯都吃不飽,過着有今日沒明日的生活,當然不會想到這麽遠。但現在不同了,方軍師一來,帶來了一股強勁的旋風和激情,給衆人統統打了雞血。經過軍師的描述,他們看到了一個山寨欣欣向榮的未來,心中的激動難以形容。
好不誇張的說,現在林覺說的每一句話,他們都覺得是不容置疑的,因爲他們無法達到軍師所想的那麽多那麽高的地步,自然而然産生了一種崇拜和敬畏感。
“軍師啊,這些事您和大寨主商議了決定便是,你們說怎麽幹我們便怎麽幹。軍師跟我們說,那是對牛彈琴。我覺得,兄弟們還是多練兵,做好本分的好。其餘的事,咱們可沒那腦子。軍師和大寨主不必跟我們商議了。”梁七的話代表了衆人的心聲。
林覺也覺得今天說的太多,說的太雜。他的肚子裏有太多的想法要付諸實施,千頭萬緒之際其實沒有經過太多的整理。他隻是急于告訴所有人,這個山寨要想存活壯大下去,必須要經過一番徹底的改造。但林覺也同時意識到,自己不能着急,要一步步的來,要一件件的梳理清楚一件件的落實下去。
天已晌午,宣布解散之後,落雁軍衆兄弟兀自處于巨大的震撼和激動之中。他們三五成群的離開,口中說的正是今日所見所聞之事。今日軍師說的這些東西,已經夠他們好好的消化一陣子了。但所有人心裏都意識到,這裏即将迎來一場劇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