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櫃的這才放了心,偷偷告訴林覺,要去進城可不能走汝州那條路,得從鎮子東邊的那條官道繞行襄城再往北去才安全,因爲伏牛山的山匪可不是好惹的。林覺裝作驚恐訝異的樣子,連連後悔在此處逗留,抱怨卻不得不在在這裏要等候小厮回來。掌櫃的翻着白眼走開,心道:這樣的人也敢到處亂跑做生意,莫不是失了智。遲早被劫道的給宰了。
一天過去,林覺在客棧中如坐針氈,心中總是不太平。沈昙的押運車隊在自己之後兩天出發,這便意味着,推後兩三天後他們将會抵達這裏。行動的時間點其實很苛刻,最好的結果是,在沈昙他們抵達的那天晚上,得到消息的高慕青他們正好到達,然後當晚便動手。因爲沈昙的人隻會停留一晚上,不可能平白無故的耽擱一天。而且動手的時間也隻能在晚上,白天動手便會破綻百出不易操作。而對于高慕青等人而言,他們也不能在山外逗留太久,每多呆一刻,便有一刻洩露身份的危險,便有一刻被人發現從而向幾處官兵駐紮之地禀報,從而被圍堵在此的危險。
偏偏讓林覺焦灼的是,這些都是自己無法控制的。因爲事前不可能和高慕青取得聯系進行溝通,林覺甚至不知道高慕青的人能不能趕來這裏。更無從去控制他們抵達的時間和方式,也無法能保證這件事能真正的成功進行。林覺讨厭這種無法掌控事情進展的感覺,他喜歡每一件事都在自己的預料這掌握之中,那樣才能讓事情一步步的按照自己的計劃發展下去。但很顯然,這是一種妄想。
煎熬的一夜過去,第二天清晨時分,林覺在極度的寒冷中醒來。睜開眼後,屋子裏的火盆早已熄滅,屋子裏冷如冰窖。窗紙上一片雪亮,林覺還以爲自己睡過了頭了,心裏奇怪綠舞怎地沒有來叫醒自己,嘀咕着小姑娘是不是太累了,也睡過頭了。
然而,當他穿衣起床打來房門是,頓時目瞪口呆,驚愕的說不出話來。隻見眼前的客房天井之中,瓦楞之上,樹枝花壇之上竟然鋪了一層厚厚的積雪。一夜之間,悄無聲息之中,天竟然下了一場大雪。
林覺的心沉了下去,這又是一件他最不想看到和無法掌控的事情。天降大雪,這是最不該發生的事情。雖自己知道,這個時節,随時随地都有可能會下雪。但林覺還是祈禱着這場大雪在計劃完成之後再到來。然而,天不遂人願,雪落下來了。
雪景雖美,但在林覺看來,這是一場大麻煩。這場雪将極大的增加這個計劃完成的難度。既會耽擱沈昙等人到來的行程,也更會耽誤高慕青等人到來的時間。況且林覺更不放心的是,這一場大雪下來,會讓小虎無法順利的抵達落雁谷。如果小虎在路上出了什麽事,那麽整個計劃可以說還沒開始便要泡湯了。
……
厚厚的積雪覆蓋的山嶺之間,林虎小小的身影在雪地上艱難的行走着。一天前的夜裏,他從小鎮出發前往伏牛山東側的落雁谷,公子臨行前鄭重交代了自己,此行必須要在一天一夜内找到高大寨主他們,将自己的信件交到高大寨主手裏,他一定要完成公子交代的任務。
本來林覺告訴林虎,他要親自前往落雁谷,而要林虎陪着綠舞在小鎮等候的。但林虎執意要替公子走這一趟,因爲林虎認爲,這是自己應該爲公子做的事情。林虎對林覺是極爲崇拜的,一年前,林虎來到林覺身邊的時候,還是個有些懵懂無知的少年。但不久後,他便将公子和綠舞當做一家人了。耳濡目染之際,以及看着公子做的那些驚天動地的事情,讓林虎這個懵懂少年的心中生出了一些異樣的想法。
公子在林家被人欺負,他看到了。他看着公子如何修理了膽大妄爲的林全。那在林虎看來,這件事難以想象。三房的林全公子,那是以前都躲着走的人,可公子就是不懼,就是敢那他動手。而那件事自己是全程參與的,做的時候林虎還不明白公子爲何要這麽做,但當林全被趕出林家的時候,林虎一下子明白了,這種種的手段都是爲了這最終的結果。
這還罷了,後來公子做的事情更加讓林虎覺得不可思議。他闖龜山島匪巢的事情雖然很少有人知道,但私底下林虎和綠舞都已經知道了全部的經過。海匪來報複,公子在山道上殺人,自己可是全程目睹的。之後公子又去剿匪,硬生生将那個杭州百姓連名字都不敢提的海東青給剿滅了。不但如此,公子還會寫詩詞,還考了解元。
……
……
這種種的事情,林虎都看在眼裏,他的心裏對公子的佩服簡直難以形容。在他看來,公子就像是神一般的偉大,而自己也應該成爲向公子一樣的人。智勇雙全,無畏艱險。
但林虎也明白,自己成不了公子那樣的人,但起碼,自己能爲公子做些什麽。公子做的事情能有自己的參與,那也是一種值得驕傲的事情。以前的那些事自己也許無法幫忙,但現在自己一定要幫忙。
這個十四歲的少年在林覺的身邊待了一年多的時間,實際上已經和以前迥異了。這一年中,他的心智的成長,早已超過了任何一個同年齡段的少年。
林虎原本選擇的是半夜裏行走,那是爲了防止被人發現蹤迹盤查自己,露了餡。但很快他發現那會耽擱太多的時間。可是白天騎馬走在官道上,林虎有擔心會被巡查的官兵所發現。于是他決定不分晝夜的趕路,離開官道隻走鄉野小道。
如此一來,路途的難度增加了,但是卻安全了許多。他也不擔心會走錯路,畢竟伏牛山就在前方,自己朝着那方向去總是不錯的。就這樣,一天之後,林虎終于到達了伏牛山東南方的一座山腳下。
林虎很疲乏,但他隻休息了一小會便決定繼續趕路。按照林覺的交代,他應該沿着山外東邊的道路往北走,走到落雁谷的東邊然後進山去。但林虎騎着馬摸黑走了不到一個時辰,便被前方的一道關卡擋住了去路。那裏是一座官兵設立的哨卡,是爲了盤查所有從山谷中走出來的人,也是一座防止山匪出外襲擾的前哨站和報警台。
林虎知道自己肯定無法順利通過,以自己的年紀和身份,騎着一匹高頭大馬走在這樣的地方,那必是要遭受極度的懷疑的。而且,自己身上還有公子的那封信。那信上是公子告知高大寨主的詳細計劃内容,這些東西自己是口述不全的。這是必須要交到高大寨主手裏的東西。若是被搜查出來便什麽都完了,若是扔了,見了高大寨主也沒了憑證。所以林虎當機立斷,舍棄山邊的道路,直接從此處插入山中,從山林中穿行。他完全忘了公子交代他的話,天黑之後絕對不要進入山中行走。
林虎爲他這個大膽卻又不知深淺的決定付出了代價。他高估了自己的能力,低估了伏牛山崇山峻嶺的威力。
一開始,沿着山溝進入山谷之中,在林木線下行走時,還沒遇到多麽大的困難。雖然山林之中漆黑一片,林子裏野獸的吼叫聲也比較吓人,但一個血氣方剛的少年,卻并不害怕這些。特别是剛進山中的那一段,谷中的道路還甚是平坦,甚至可以騎馬而行,這便更讓他以爲做出了一個明智的決定了。
但在不久之後,他深入山嶺之間,很快便遭遇了困境。首先,他發現腳下的路越來越不好走了。平坦的山谷變成了崎岖的亂石。不時有斷崖攔阻,密林擋道,馬兒自然是不能騎了,隻能牽着馬兒借着微弱的光亮一步步的超前挪動。稍有不慎便可能踏空摔落,或者是一頭紮進黑乎乎的荊棘叢中去。
這還罷了,比之道路難行更要命的事情發生了,他迷路了。夜晚的山嶺漆黑一片,矗立在周圍的山峰看起來全都一樣。山谷盤旋往來,繞了一會之後,林虎便失去了方向感。他知道是往北行,但他失去了參照物,根本不知道何處是北。想看天上的星星辨别方向,卻又發現天空中黑沉沉一片,根本沒有半點星光。在這種情形下,林虎迷茫了。
不過,林虎很快便找到了應對的辦法,一個時辰後,當他停下來喘息的時候,聽到周圍山峰上的密林發出的咆哮之聲時,忽然想起了一件事。這季節是吹着北風的,既然如此,迎風走不就是往北邊走麽?這總沒有錯吧。想到這一點,林虎興奮之極。可是他忘了一點,這是在群山之中,風都是從山谷之中穿行,方向是不可捉摸的。很快,他找到的這個辨别方向的辦法又讓他陷入了更大的困惑之中。
在一處山谷縱橫之處,他面對着兩條交叉的山谷,而谷中都有冷風襲來,他徹底的懵了。
天氣冷的吓人,但在這種情況下,林虎居然滿身大汗,濕透了衣衫。漆黑之夜,茫茫群山之中,一個少年渾身疲憊的站在山谷之中,不知何去何從。
但停下來是不可能的,公子說了,必須在一天一夜内抵達落雁谷,否則便壞了大事。自己是自告奮勇的來辦這件事的,怎麽能壞了公子的大事,那今後公子還怎麽相信自己。林虎咬咬牙,選了一條山谷走了進去,這時候已經不是理智在支配他的行動,而是一種直覺了。此時最好的辦法是立刻找地方歇息等待天明,可是這個倔強的想要證明自己的少年選擇了繼續走下去。
然而,一場大雪在黑夜之中降臨。林虎走着走着,就發現四周已經一片雪白。這場雪下的極大,石頭,草叢,樹林,山坡,就在他掙紮前行之時已經被大雪覆蓋。四野茫茫一片雪白,這更加增加了前行的難度。因爲,雪覆蓋在地面上,将一些危險之處全部遮蓋。你以爲是安全的地方,其實下邊是一道裂縫或者是一個小小的山崖。林虎就在雪地摸爬滾打着,摔了無數跤,渾身上下不知傷了多少處,鑽心的疼痛。
最災難的一次在黎明時分降臨。牽着的那匹筋疲力竭的馬兒踏空了一步,直接滑入了雪坡下的石頭上。而林虎被缰繩牽引着墜落了下去,幸虧是身子摔在了已經摔死的馬身上,保住了性命。但他的一條腿卻被馬兒的屍體硬生生的摔斷了,沉重的馬屍壓住他的一條腿,讓他無法動彈。起初馬身上的溫度還能讓他身子溫暖,但很快,馬屍凍得僵硬,落下的大雪将不能動彈的林虎和馬兒一起覆蓋。
少年心裏說不出的懊悔和自責,他意識到自己恐怕要死在這荒山野嶺之中了。他罵自己太蠢,怎地在夜晚往山裏亂闖,結果落得如此下場。他悔不該不聽公子的話,現在自己死在這裏倒也罷了,連公子的大事也耽誤了。自己以爲自己會像公子一樣成爲一個無所不能的人,但其實自己什麽也幹不成。意識到這一點,讓少年的心裏更是難過之極。
汗濕的身子在變冷,身體在變得僵硬。雖然他竭力的抖落身上的落雪,但眼前開闊的山谷和遠處白皚皚的山峰密林之間空無一人。在這樣的山野裏,根本沒有獲救的可能。
更可怕的是,不久之後,雪地裏的嚎叫聲讓林虎毛骨悚然。幾匹也狼也許是嗅到了死去馬匹的血腥味,它們從山林中沖出來,貓着腰穿越空曠的谷地,朝自己這裏飛奔而來。
林虎哭了,這個少年很少哭,他讨厭流眼淚的懦夫,但在此刻,他卻抑制不住的哭了。原以爲自己會凍死在這裏,現在知道了,原來是要被狼給嚼碎吃進肚子裏。死了連屍首都保留不住,世上最慘的事情莫過于此吧。将來爹娘公子他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已經死了,因爲自己屍骨無存。公子怕還以爲自己逃走了呢。
七八頭野狼靠近,它們嗅到了摔死的馬兒散發出的血腥味。但它們靠近的時候,卻發現有個人類正坐在那裏瞪着自己。狼群吓了一跳,但它們很快就發現那個人類并沒有威脅,因爲他也要死了。它們嗅到了那個人類身上垂死的氣味。對于領頭的頭狼來說,今日的運氣可真的好,能吃上人肉了。這幾個月,山谷裏的人類打來打去,死了不少人,也讓它品嘗到了人肉的滋味。人肉吃起來非常的好吃,頭狼懷念那種滋味。此刻有個人類在這裏,又能品嘗人肉的美味了。頭狼眼泛綠光,仰天長嚎了一聲,七八匹狼疾沖而至,沖向林虎。
渾身動彈不得的林虎看到了群狼兇惡的眼神和尖利的獠牙,他無能爲力,痛苦的閉上了眼睛,迎接狼群的撕咬。
惡狼口中的惡臭,皮毛上的腥臊沖入鼻孔,林虎的臉上甚至已經感受到了惡狼口鼻之中噴出的熱氣。一切似乎已經無可避免。
然而,就在此時,側首的山林之中傳來異樣的嘈雜之聲。幾頭惡狼豎起耳朵緊張的朝着聲音響起處張望,下一刻,它們四散奔逃,飛奔而走。林虎吃力的真開眼睛,被冰雪模糊的雙目隐約看到了雪地上奔跑的人影,以及有尖利之物破空飛出之聲。雪地上發出惡狼受傷之後的哀嚎,一匹狼被遠處飛來之物擊中了。
林虎心中一陣興奮,他想大聲的呼喊揮手,想向遠處奔跑的黑影叫喊,想吸引他們的注意力。但是,他一個聲音也發布出來,一個手指頭也動不了。他的全身都已經僵硬了。
“嘿,投中了,投中了。運氣真是不錯。”
“張大哥,好厲害啊。這一梭镖,好準頭啊。”
“這算什麽。可惜隻殺了一頭,剩下的都跑對面的山坡上去了。他娘的,梭镖不管用啊,若是有弓弩在手,起碼射殺四五頭,大夥兒便能有又一餐野狼肉吃了。”
“可不是麽?不過也不錯了,殺得一頭也是好的。跑到對面山坡上去了便罷了,咱們可不能去追,那邊不是我們的地盤,很危險。張大哥,咱們還是趕緊帶着野狼回去。到山寨後把狼皮剝下來獻給大寨主,給大寨主做張狼皮大椅也不錯。大寨主一定很高興。”
“哈哈哈,說的對,給大寨主做張狼皮大交椅,這主意挺好。對了,這群野狼剛才被什麽吸引了?居然沒嗅到我們在後追蹤?群走,瞧瞧去,沒準是一隻野鹿被它們捕獲了,那咱們豈非占了個大便宜,哈哈,又有一頓鹿肉吃了。”
“……”
一群人的說話聲迷迷糊糊的傳入林虎的耳朵裏,但林虎已經支撐不住,頭一歪,人事不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