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舞忍不住問道:“公子,他們爲什麽這般傷心?不就是沒中麽?天又不會塌下來。該過得日子還是繼續過。我真是沒想明白。”
林覺歎道:“日子自然是照樣過,但一樣是過日子,要看過什麽樣的日子。粗茶淡飯自然可以活,錦衣玉食也是可以活的。當苦力挑夫可以活,當人上人也可以活。要是給你選,你選什麽?”
綠舞想了想道:“我隻要跟公子在一起,什麽都成。”
林覺苦笑道:“你這樣的還真是說不明白。這麽說吧,一個人的人生沒了希望,自然會傷心欲絕的。秋闱不中,便是希望的破滅。一個人若是幻滅了希望,那是最大的打擊。舉個例子吧,綠舞你最想要什麽?”
綠舞輕聲道:“最想的還是能永遠跟公子在一起。”
林覺捏捏她的小手,報以感激的一笑,輕聲道:“倘若你永遠不能跟我在一起呢?”
綠舞愣了愣,輕聲道:“我懂了,他們此刻的心情就像是我不能跟公子永遠在一起一樣。生無可戀,生不如死。”
林覺微笑道:“對,就是生無可戀。不過你放心,公子一輩子都會跟你在一起的,你想不願意都不成。”
綠舞嫣然一笑,嬌羞無限。
……
廣場上的嘈雜和喧鬧還在繼續,但一個人的名字卻已經在人群之中快速的流傳。所有擠到紅榜前的人,無一例外的都要去瞥一眼那張單獨張貼的秋闱大考前十的紅榜,當然,他們也無一例外的關注那位位列第一的解元的名字。那個單獨列出來的,名字的字體比别人大一号,幾乎占據了紅榜上半邊位置的名字是沒有人不認識的。
“解元果然是林覺,哎,我早想到便是他。除了他又能有誰呢?”
“是啊,林覺中解元也算是實至名歸全無争議吧。他的詩文可是無人能及的。這個解元我是服氣的。”
“正是正是。不過我聽說前一段時間這個人爲了銀子幹了不少出格的事情,才氣我是服的,德行嘛,我卻不以爲然。所謂君子固窮,豈能因爲斂财而做出那些事情來?”
“得了得了,别吃不到葡萄說葡萄了。我看你是沒本事賺錢,你倒是賣個簽名試試看,你倒是明碼标價有償受邀啊。怕是你的名字一文不值,徒然惹人笑話。人家的簽名話本可是一書難求呢,請他的人排着隊呢。我現在都後悔了,早知道去買一本他的簽名話本,人家現在是解元公了,那簽名話本更加的珍貴了。失策之極。”
“是啊,當初去買一本就好了。我後來倒是想花銀子跟他一聚,可惜他突然宣布不再受邀,再多的銀子也不要了。定是被剛才這些噴子噴的吃不消了,索性便不再跟任何人交往了。噴子害人呐。”
人群中關于林覺的議論大抵如此。人們看到這個名字,不免便想到了不久前這個林覺賣簽名和有償陪同的事情來。不過那件事隻持續了兩天,聽說引起城中輿論嘩然,那林覺被迫放棄了那些作爲。當時有不少人幸災樂禍覺得解氣,現在卻又頗爲遺憾。人家是解元了,若是當時得到解元親筆簽名的話本一本,或者是能花點銀子和解元公宴飲聚會吟詩作畫,那将是自己人生中一筆值得誇耀的資本,自己的臉上也有光。可惜,現在已經晚了。
當然,也有一些書呆子和小地方來的人不知道林覺是誰,不免問一句‘這個林覺是哪一位?’。這樣的問話自然招緻一堆鄙夷的白眼和嘲笑。身在兩浙路卻不知林覺是何許人也,甚至不知林覺寫的《水調歌頭》《定風波》以及林覺爲江南大劇院寫的那些精彩的劇目,那還能算是兩浙路的文人麽?問林覺是何許人也?怎麽不去問當今皇上是誰?當然,這種話也自在肚子裏說說,那是絕對不敢說出口的,唯有用鄙夷和白眼嘲笑這些人的孤陋寡聞。
林覺和綠舞雖然站在廣場的角落裏,但在不久後便感受到了這種氣氛。其實早在二人來到廣場上之後,便不斷的有人認出林覺來,隻是林覺的冷漠打消了這些心高氣傲的學子們上前攀識的念頭。但此時此刻,卻已經截然不同了。
林覺覺察到有些異樣,周圍一些人交頭接耳對自己和綠舞指指點點的,眼神閃閃爍爍鬼鬼祟祟的樣子讓人不安。綠舞本來依偎在林覺身邊站着,此時也不敢和林覺的身子接觸了,隻得離開林覺數尺分開站着,但同樣躲避不了這些人探究好奇的目光。
“綠舞,我們去瞧瞧紅榜吧,不管中還是沒中,咱們看了回家。這些人有些奇怪,我覺得有些不自在。”林覺低聲道。
綠舞點頭同意,主仆二人起身往衙門口附近的告示牌處走去,然而不久後,身後幾十名學子居然亦步亦趨的跟着來了。林覺緊皺眉頭,心中有些嘀咕。不過林覺倒也并不太擔心,這裏是府衙廣場,廣場上還有那麽多維持治安的士兵,并不怕會發生什麽事情。隻是被這些人像看猴子一般的圍觀跟随,心裏着實有些不快。
“叔,叔。”西首的人群中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來,林覺和綠舞轉頭看去,隻見小虎正大聲叫喊着揮着手,拖着一名中年男子朝這邊快步而來。
“小虎!”綠舞踮起腳尖笑着揮手。
林虎飛快的來到近前,後面是氣喘籲籲不斷埋怨的林有德:“走慢些,不要這麽快,爹跟不上。走路要有走路的樣子,哎,這孩子。”
小虎那裏管他父親的啰嗦,來到林覺和綠舞面前大笑道:“可找到公子和綠舞姐姐了,我和爹爹找了一大圈了。你們去了何處?”
林覺拍了拍他的肩膀,卻首先向林有德拱手行禮:“有德堂兄,你也來啦。榜單看了麽?瞧你這紅光滿面的樣子,怕是榜上有名吧。”
林有德今天穿了一套嶄新的藍色棉袍,發髻也梳理的整整齊齊,胡子也梳理的整整齊齊。每年發榜之日,對他而言都是個神聖的日子。平日哪怕再邋遢,今日也要恭恭敬敬的沐浴梳頭整理儀容,穿上自己唯一的一套新袍子前來觀榜。此刻的林有德雖然竭力讓自己保持平靜,但他的眼神和嘴角卻掩蓋不住心中的狂喜。
“哎,慚愧啊慚愧,忝列四百三十一名,最末一個名次。但總算是蒼天有眼,過了這秋闱大考了。”林有德拱手還禮道。
林覺哈哈大笑,拱手道:“恭喜恭喜。有德堂兄終于美夢成真了。這下好了,有了春闱的資格,明年春闱再金榜題名,我林家門楣便多添了一抹光彩了。可喜可賀,等下回宅宣布消息,定要大肆慶賀一番。”
林覺心裏明白的很,今年的名額隻有四百三十名,哪裏有四百三是以名?多出來的這一個,便是那個朝廷額外賜予的名額了。也就是說,若不是這個額外的名額,今年林有德一樣會名落孫山。隻是這件事自己并不打算告知林有德,那會嚴重挫傷這個頗有自尊和堅守的心。
林有德歎道:“說來慚愧,考完之後,我便覺得無望了,這段時間我甚是憂慮,借酒澆愁,還跟虎兒他娘吵了幾架。我本打算讓虎兒給你帶個話,準備去船行找個事情做,再不做這讀書入仕的夢了。可是老天爺居然開眼了,居然過了這秋闱大考,實在是讓我措手不及,又極爲驚喜。想來,還是要多謝林覺公子,若非公子多方幫襯,若非考前給的那麽多文章讓我研讀,我才能在策論文章中有些見地,否則怕又是一場失望。”
林有德說的是考前林覺推薦林有德看的那些文章,那也是方敦孺考前給林覺劃了些重點的文章。林覺毫無保留的推薦給了林有德。雖然知道林有德必中,但也想讓林有德能真正憑借自己的本事跻身名單之列,同時也是對名額之事的一種掩飾。
“叔,可不是要大肆慶祝一下麽?咱們林家一下子中了兩個,其中一個還是解元公,這一下,怕是全城都要羨慕我們林家了。”林虎在旁興奮的插嘴道。
綠舞皺眉道:“什麽中了兩個?誰是解元公?”
林虎驚訝道:“綠舞姐,你該不是還不知道吧。公子中了第一名解元啊,我幫爹爹找名字的時候,擠進去一眼就看見公子的名字排在第一的位置了。剛才找不見你們,還以爲你們已經知道了消息早早回家了呢。所有人都在談論公子得解元的事情,你們難道還不知道?”
綠舞驚訝道:“是真的麽?我們還沒看榜呢。”
林虎跺腳道:“哎呀,你們可真沉得住氣,居然到現在都沒去看榜。中了,公子中了,第一名解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