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二十八日傍晚,林覺懷揣兩部劇本來到望月樓。恰逢大劇院下午的最後一場劇目散場,一大票觀衆正在一邊陸續退場,一邊激烈的讨論着劇目的内容。林覺有心的觀察了一番,發現這些觀衆以學子居多,可能是呆在杭州城中等待放榜的學子們。
林覺聽了一下,他們熱烈談論的是《西廂記》的内容。林覺不禁贊歎謝莺莺的生意頭腦。這一出劇目在此時重演确實最合時宜,這些讀書人最喜歡的便是這一類才子佳人花好月圓的劇目,西廂記恰恰是一名窮苦讀書人遇佳人垂憐,兩情相悅竊玉偷香的故事,而且最終還是才子高中科舉,抱得佳人歸的皆大歡喜的結局,當真是最恰逢其會的一處劇目了。
林覺直接進了劇場之中,觀衆退場之後的劇場中一片狼藉,幾名雜役正在清掃地面,打理桌椅。見有人進來,一名雜役頭也不擡的道:“這位公子,已經散場了,要看戲的話,明日請早。”
林覺哦了一聲繼續往台上走,從那裏可以去後台。那雜役皺眉叫道:“這位公子,你沒聽見我說的麽?不要亂闖。”
旁邊一名雜役最終認出了林覺,驚訝道:“原來是林公子來了。老八,可莫叫了,那是林公子。”
“林公子是誰?”
“你怎地這般蠢,林公子是劇院的股東呢。隻是不常來罷了。你是不想要這差事了麽?林公子莫要生氣,這位腦子迷糊了,居然沒認出您來,念在他做事輕快的份上,公子不要解雇他。”
林覺呵呵笑道:“這有什麽,我解雇他作甚?我有那麽小心眼麽?你們忙你的便是。”
兩名雜役忙拱手應了,繼續幹活。林覺負手往後台走,心道:“連這裏的雜役都不認識我了,看來我确實很久沒來了。待會見了謝丹紅,恐怕免不了一頓唠叨。”
後台中燭火通明,演出之後參演衆女子正在後台打打鬧鬧的嘻戲,有的在卸妝換衣服。林覺一眼便看到坐在一張椅子上披着長衣托着腮靜靜坐着那裏的謝莺莺。她臉上的妝還沒卸掉,還是崔莺莺的打扮。臉色微微發暗,神色有些疲憊。看着身邊兩名少女相互嬉鬧,嘴角帶着一絲淺淺的笑意。
林覺的忽然現身像是在鳥群中投了一顆石子,認出他來的女子們頓時炸了鍋一般。剛才還在嬉鬧追打的幾名少女臉色通紅,垂手扭捏不已。片刻後才醒悟過來,忙紛紛斂裾行禮。
謝莺莺直到此時才看到林覺的到來,頓時黯淡的眼眸亮了起來,臉上掩飾不住的歡喜,忙站起身迎接過來,屈膝行禮。
“謝姑娘好。各位姑娘好。”林覺笑眯眯的團團拱手。感受到衆人對自己崇拜的目光,林覺心裏很是舒坦。
但這舒坦的感覺很快便被一個大嗓門吼的煙消雲散。
“哎呀,奴家當是誰呢,原來是林公子啊。你還知道來劇院啊,奴家當你已經忘了自己是劇院股東了呢。”謝丹紅不知從哪裏冒了出來,叉着腰嗔道。
林覺苦笑不已,就知道謝丹紅不會饒了自己。林覺賠笑拱手行禮:“丹紅姐有利了,幾日不見,丹紅姐越發年輕了。”
幾名女子捂着嘴發出嬉笑之聲,心道:林公子倒是個知趣的,丹紅姐最喜歡聽人家贊她年輕,這可是贊到點子上了。丹紅姐怕是立刻要換了笑臉了吧。
但她們卻都猜錯了,謝丹紅擺手叫道:“少來灌我迷魂湯,奴家可不吃你這一套。若不是莺莺攔着,我都要去你林宅去找你去了。你說,是不是不管我們大劇院的事了?不管我們死活了?”
“這話從何說起?丹紅姐消消氣,有話咱們好好說便是。”林覺笑道。
謝莺莺在旁也嗔道:“媽媽何必這樣,怎地這般數落林公子,當着這麽多人的面呢。”
謝丹紅轉頭看着周圍一群女子,瞪眼喝道:“都杵在這裏作甚?還不卸妝換衣服準備開飯去?精神這麽好,要不要明日開個早場?”
衆女子聞言頓作鳥獸散,早場可不能開,那可要累死人的。
衆女子頃刻間跑的幹幹淨淨,謝丹紅這才轉頭對着林覺道:“奴家可不是不給公子面子,公子這一個多月都不來露個面倒也罷了,但總要來關照關照吧。咱們都沒新劇上演了,這兩個月不得不拿出以前的舊劇目來重演。老觀衆都抱怨連天,咱們再不上新劇,客人都要跑光了。你又幫着外人拿個花魁,現在萬花樓群芳閣的劇院都比咱們的火爆了。奴家真是不明白,你到底是咱們的東家,還是别人的股東?若不是趕上這幾日的學子們都在杭州逗留,咱們的生意怕是要一落千丈了。你說,奴家該不該數落你?”
謝丹紅一頓劈頭蓋臉,絲毫不給面子。
謝莺莺擔心的看着林覺的臉色,生恐林覺發怒。拉着謝丹紅的袖子道:“媽媽,你又不是不知道,林公子是身不由己。花魁大賽是幹系到我杭州城的大事,王爺找到他,他怎能不出力?再加上秋闱大考,林公子不也要溫書備考麽?豈能耽擱了前程?媽媽不要這樣。”
謝丹紅咂嘴道:“你就知道維護他,我是不講理的人麽?再忙也應該抽空來瞧瞧吧。你也知道,他不來,那些什麽燈光啊,布景啊什麽的,壞了都沒人會修,也沒人指點。還有,總要有新的劇目上演吧,不然誰還來瞧戲?幾百人靠着大劇院吃飯,你當我想說這些沒人愛聽的話麽?莺莺,你護着他,他可想着你?你天天念叨人家,人家可沒把你放在心上。哪怕不爲生意,爲了你也該來瞧瞧吧。足見他心中根本沒你,我看啊,你這一番心思是寄托空了。叫我說幹脆些,你找個好人嫁了,我呢将這劇院給賣了,一拍兩散,便也不用勞神費心了。”
謝莺莺聞言臉上通紅,嬌聲嗔道:“媽媽,你在說些什麽啊?誰……誰天天念叨他了?怎地又要散夥了?媽媽是不是喝了酒了?怎地胡言亂語的。”
謝莺莺說着話偷瞟着林覺的臉色,她擔心謝丹紅這番話真的會激怒林覺,若林覺當真一拍屁股走人,從此不來望月樓。那這大劇院怕是真的要散夥了。謝丹紅說的明顯是氣話,但語氣卻也過分了些。
林覺一直微笑站在那裏聽着謝丹紅發洩唠叨,他知道,得讓謝丹紅發洩了心中的怨氣,一切才會平靜下來。所以謝丹紅劈頭蓋臉的抱怨的時候,林覺并不生氣,也并不出言頂撞。不過,聽到謝丹紅說出謝莺莺天天念叨自己的話來時,林覺有些驚訝。謝莺莺在自己面前的表現也一直很安靜,并沒有表現的太明顯,隻能說是自己和她之間互有好感罷了。但聽謝丹紅這麽一說,好像并非是那麽回事,難道果真如此麽?
謝丹紅發了一大堆的牢騷,心裏的氣也确實消解了幾分。謝莺莺責怪了她之後,她也忽然意識到自己有些過分了。林公子是什麽人?他可不是自己樓子裏的姑娘,他的身份比自己可高的多。而且在杭州城中,大小也是個人物,是梁王府和知府衙門的座上賓,自己憑什麽這麽數落他?無論是以前還是現在,林覺可是望月樓的大恩人,當初不是他相救,莺莺早就沒命了。若不是他鼎力相助,望月樓也不會起死回生。現在這大劇院也是林公子一手協助辦起來的,若無他出的主意,又怎有現在這大劇院的風光。而且大劇院日進鬥金,比之以前的青樓生意既有體面又有受益。自己卻來對林公子一頓牢騷,着實有了過了。
但謝丹紅是個心裏軟了,外表卻不肯服軟的人。雖擔心林覺着惱,卻又死要面子,叉着腰瞪着眼一副兇橫的樣子。
“丹紅姐罵完了麽?若沒罵夠的話,接着罵便是。我受着便是。不過,起碼也得給我個座,沏壺茶讓我坐着邊喝茶邊挨罵吧。我可是一路走過來的,腿都走得酸了。”林覺笑道。
謝丹紅心裏松了口氣,林覺看來并沒有發怒。
“奴家說的不對麽?”謝丹紅兀自嘴硬。不過卻也指着一張椅子道:“椅子便在那裏,你自己不會坐下麽?你是大劇院的股東,又不是外人,難道還要我請你坐不成?”
林覺哈哈笑着走過去一屁股坐下,謝莺莺已經請自動手替林覺沏了一杯茶送來。
林覺接過茶水道了聲謝,笑道:“丹紅姐教訓的都對,錯要承認,挨打站穩,我可沒有狡辯。這段時間我确實來的少了,沒對劇院上心,這我都承認。雖然也是因爲太忙之故,但在忙也得來露個面啊,都是是我的不對。”
“……”
謝丹紅就怕這種人,挨了罵卻笑臉相迎,謝丹紅立刻便熄火。除了翻白眼,謝丹紅也沒話可說了。
“所以呢,我今日便是來負荊請罪來了。爲了彌補我的過失,今晚我請丹紅姐和謝姑娘喝酒,表達我的歉意。”
“誰要你請喝酒?外邊的酒樓燒的菜還沒奴家燒的好吃呢。再說了,請我們喝酒又有什麽用?适才奴家說的劇院的事情你都聽到了麽?林公子得拿出實際行動來才是。”謝丹紅道。
林覺伸手入懷,掏出兩本新劇本晃了晃道:“丹紅姐說的是新劇是麽?新劇目我已經寫好了,而且是兩本。”
“哎呀!”謝丹紅和謝莺莺同時驚喜出聲,林覺不但帶來了新劇目來,而且一下子便是兩本。這才是兩人最期待看到的東西。
“《倩女幽魂》,《白蛇傳》。公子早前說的兩本話本居然都寫好了。”謝莺莺拿過劇本來,快速的翻看着,激動的自言自語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