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叔,我一眼便看到你了,你怎地跟别人不一樣?”林虎嬉笑道。
“怎麽不一樣?”林覺被他問的沒頭沒腦。
“人家都是蓬頭垢面像是幾天沒洗沒睡的樣子,叔卻還是神采奕奕清清爽爽的樣子。瞧瞧這些人,一個個像是逃難似的。叔在他們之中就像是雞立鶴群一般的顯眼。”林虎笑道。
“呸,話都不會說,什麽雞立鶴群?那是鶴立雞群。”綠舞嗔道。
“對對對,是鶴立雞群,我可真是個笨蛋,居然說反了。叔這樣的人物當然是高貴的白鶴了,怎地會是雞?”林虎紅着臉忙連聲道。
林覺哈哈大笑道:“不懂便不要掉書袋,免得遭人笑話。還是綠舞學的快,鶴立雞群這樣的詞也學會了。”
“那是,綠舞姐是我見過的最聰明最美麗的女子,就像是……就像是……對了,就像是雞窩裏飛出的金鳳凰一樣。莫看出身低,但可絕不輸給那些富家千金小姐。”林虎大聲道。
“哈哈哈。”林覺大笑出聲,點頭贊道:“不錯,這下沒用錯詞,比方的不錯。不過,你把我們的小院比作雞窩,豈不還是說我是雞麽?”
“這……呸呸呸,我又說錯話了,叔可别生氣,我再也不掉文了,這麽說話還真是累的很。”林虎滿臉漲紅沮喪的道。
林覺哈哈大笑道:“逗你玩的,咱們回家吧。我得好好洗個熱水澡,然後咱們出來找個大館子,好好的吃一頓。糖餅雖然好吃,但這三天天天吃,可是夠了。”
林虎跳起身來,一把将包裹抄起扛在肩上當前便走,林覺轉頭看着一直盯着自己微笑的綠舞道:“咱們走吧。”
綠舞微笑點頭道:“我該給公子多做幾樣幹糧的,害的公子吃了幾天糖餅。我覺得公子瘦了些了。”
林覺笑道:“回頭你多做些好吃的補償我便是。說實話,在号舍裏便是山珍海味也未必能吃的下去。”
綠舞道:“公子受苦了。”
林覺呵呵一笑,伸手挽起她的小手捏在手掌裏,拉着她跟在林虎身後擠出熙攘的人群。
秋闱之後等待發榜的時間一般爲半個月到二十天左右,視乎具體情形而定。但因爲今年兩浙路的考生數量多了一倍有餘,故而人們預計,此次發榜的時間将更加的延長。果然,秋闱次日,杭州學正衙門貼出告示,宣布今年的發榜之日約莫在十月末左右,敬請考生們耐心的等候雲雲。
所有人其實也都很是理解,并沒有太多的抱怨之言。因爲人人都知道,試卷的評閱需要經曆數道繁瑣的過程,并非是考完了便可集中閱卷的。大周朝爲了杜絕科舉舞弊之事,除了在檢查考生入場以及作弊手段上下大功夫,更是建立了各種制度防止在監考和閱卷環節有舞弊行爲。
其實,在監考環節的防範在大考之前十餘日便已經開始。秋闱大考一般是朝廷禮部委派一名主考官和若幹名副監考官來主持秋闱大考的監考閱卷等工作。一旦主考和副考官的人員确定下來,這些人便要立即進入貢院之中不得同外界接觸,以免發生賄賂考官洩露考題的舞弊行爲。因爲這些人都被集中在一處居住,且将其院子門上鎖禁止出入,這項制度便有了個形象的名字,稱之爲‘鎖院制’。
在大考結束之後,所有的答卷被集中起來押送到專門的閱卷之處。但在此之前,需得先經過兩道手續。一項叫彌封,一項叫謄錄。彌封便是将考生的姓名籍貫等個人的資料都用紙糊起來,不可爲人所知。之後再有專人将所有的答卷都以館閣體的通用字體謄錄一遍。這樣一來,當試卷送到主考和副考官手裏時,這些人對考生的姓名籍貫便毫不知情了。而統一謄錄的試卷又無法從字迹上辨别出考生是誰,這便大大的保證了閱卷工作的公平公正。
由此可見,大周朝的科舉制度在經曆了較多的舞弊作弊等亂七八糟的事情之後,到如今其實在公平性上已經達到了相當的水準。無論是對應考的學子還是對監考的官員而言,都幾乎到了嚴苛到近乎無理的地步。這也從側面說明,當初在科舉上的舞弊和作弊現象有多麽的嚴重。因爲鬧得太不像話,所以才有了先皇‘矯枉必須過正’的旨意。
對于考生們而言,等待放榜的日子既是一種煎熬,卻又是一種期盼。雖然有的人因爲自己考得不好而沮喪憂郁,甚至還有人在号舍之中自殺,但更多人的人從考場出來之後卻都是自我感覺良好的。他們個個都認爲自己是能通過解試的,所以對放榜有着極大的期盼。然而同樣的,對很多人而言,這段日子其實也是最輕松的一段時間。無論好的好壞,但總算是過去了。沒放榜之前,大夥兒都是有希望的。這段時間不用去像以前那樣的苦讀詩書,不用熬夜受罪,不用甘于寂寞。以前心底裏壓抑的情感和欲望都在這一段時間集中的迸發出來。
正因如此,杭州城中顯得空前的熱鬧和繁榮。青樓歌館日日爆滿,酒館茶樓生意興隆,西湖上的蚱蜢舟供不應求,紅船川流不息。處處是歌聲悠揚,笑語歡聲。
許多人正是以尋歡作樂飲酒宴遊來讓自己舒緩對于大考成績的擔心,這是最好的消除緊張和麻痹自己的方式。這其實也是他們對于一旦放榜之後,冰冷的現實來臨的一種逃避的心理。
無論這些陷入瘋狂之中的考生們在杭州是如何的醉生夢死,對于杭州城的青樓飯館以及普通百姓而言,這卻是一件好事。數萬人住在杭州城裏消費,這讓生意更加的興隆,賺的銀子更多,何樂而不爲。至于這些學子們帶來的麻煩,和銀子相比倒是可以忽略不計了。
……
林覺在秋闱之後倒是沒有四處遊山玩水放松自己,隻帶着綠舞和林虎去酒樓吃了一頓美餐,便算是慶祝秋闱結束。次日一早,林覺便帶着小虎去往松山書院拜見方敦孺。按照和方敦孺之前的約定,在大考結束之後林覺将要來向恩師禀報此次考試的情形,同時送方敦孺夫婦離開杭州去京城。
當然,林覺此行現在多了一個目的,便是他想來問一問方敦孺是否重新入朝爲官的目的是要和嚴正肅掀起一場變革之舉。這也是林覺在号舍之中看到今年的策論文章的題目後一直萦繞在心中的聯想和疑問,恩師或許會給自己一個明确的回答。
然而,當林覺抵達松山書院之後,卻發現方敦孺夫婦居住的小院門戶緊鎖,家中空無一人。小院中的菜園和花木早已蕭索破敗,顯然已經很長時間沒人打理了。按照林覺對于方師母的了解,方師母是絕不可能任由小院如此破落的。種種迹象表明,小院裏已經人去樓空了。
林覺甚是有些不放心,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于是帶着林虎前往不遠處竹林之側的薛謙的住處拜見,并問明白發生了何事。果然,從薛謙口中,林覺的猜測被證實了。方敦孺夫婦确實已經在四天前秋闱大考開始的那天便登船前往京城了。目前松山書院山長之職已經由薛謙繼任,方敦孺知道林覺會來拜見,留了一封信在薛謙手上,請他在林覺來山上時轉交給林覺。
林覺得甚爲詫異,先生明明和自己約定好了,待自己大考結束時送他們一程的,怎地不辭而别?而且是選在自己正在秋闱大考之時,倒像是故意躲着自己選好了離開的日子一般。最近先生和師母的行爲都似乎有些古怪,就像上次中秋花魁大賽那天一樣,大賽一結束,先生便帶着師母坐車不辭而别,總像是在隐瞞着什麽似的,讓人甚是不解。
方敦孺在信上說倒是告訴他這次入京的原因,方敦孺此次入京是要重新入朝爲官,任禦史台禦史中丞之職。方敦孺在信上說,他本來可以遲一些去京城就任,但擔心天氣轉冷,方師母身子孱弱畏懼風寒路上難行,故而選擇在天氣尚未變的太冷時從水路直達京師,免得耽擱十日水路凍結之後遭受颠沛流離之苦。
關于秋闱大考之事,方敦孺信上告訴林覺,自己相信林覺的能力,認爲林覺一定會考上科舉。他一點也不擔心林覺會通不過秋闱解試這一關。倒是告誡林覺不要松懈,年後春闱才是最終的考驗,要林覺不可放松自己,必須抓緊時間準備明年的春闱大考,他在京城等着林覺明年去京師相會雲雲。
林覺默然半晌,卻也無可奈何。先生給出的理由也很正當,确實天氣寒冷,運河水道北方河段一旦凍結之後,便捷的水道便将堵塞,去往京城将極爲不便。師母身子畏寒,确實受不得陸路的風霜侵襲颠沛之苦,從水路去也是最好的選擇。不過林覺認爲,這個理由在目前這個時間段還站不住腳,每年運河北方河道凍結起碼要在十一月,現在才不過九月末,先生這時候便以這種理由來搪塞,顯然是說不過去的。時間其實還充裕的很,不在乎耽擱個三四天。很顯然先生是故意選擇了時間離開,好故意不讓自己送行罷了。
林覺也不知道到底是爲什麽,但事已至此,卻也無可奈何。當下在薛謙家中坐了片刻,禀報了一些自己考試的情形,聆聽了薛謙一番教誨,林覺便起身告辭離開。反正先生不過是去了京城罷了,自己随時都能去見到他和師母,倒也沒什麽大不了,又不是生離死别再也不見。下次見面自己定要埋怨一番先生,并且要找出先生這麽做的真正原因。難不成果真是先生娶了小妾,生恐被自己知道了笑話他?可這事兒難道還能隐瞞多久不成?先生這可真是有些幼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