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方敦孺的作風,絕無可能是因爲和嚴正肅是至交好友的關系便肯出山爲官。否則這麽多年來,嚴正肅一直在朝中爲官,方敦孺又爲何執意隐居松山書院?而在林覺心中,卻一直覺得方敦孺雖然隐居在松山書院,但卻一直關心朝政大事。這無論是從日常言談還是林覺從替方敦孺整理的那些文章手稿之中都可窺見一斑。
所以,這件事其實很是矛盾,一方面他執意不願受朝廷召喚出山隐居松山,另一方面卻又對朝政關注,并寫下多篇文章表達觀點,顯示出異乎尋常的關心,這便讓人極爲不解了。
林覺想來想去,能給出的唯一的解釋便是,方敦孺并非不想出山,也并非隻想隐居一世。他隻是在尋找一個最爲合适的時機。而現在,既然已經決定接受嚴正肅的邀請一起入京爲官,必是他覺得這個機會已經到了。或許,嚴正肅和方敦孺已經在某些事情上達成了高度的共識,此次嚴正肅入京或将擔任要職,而方敦孺或許認爲這是推行二人達成的共識的一次絕佳的時機。他不願入朝之後碌碌無爲的爲官,他是想要做一番事情的,這一點上,嚴正肅的上調正好給了一個最好的契機,所以方敦孺決定毅然出山。
如果這個推斷成立的話,便完全可以解釋方敦孺行爲的前後矛盾之處。不是不想做事,而是要有人共同協作,有足夠的力量來做事。這也從側面說明,嚴正肅此次調入京城之後,必是将身居要職,手握權柄。而這兩位攜手入京将要做些什麽樣的大事,卻是林覺暫時無法猜測的了。隻從嚴正肅剛才的那些奇怪的言語可以判斷,這件事必是驚天動地,震動天下的。
林覺想的腦子生疼,甩甩頭決定不再多想這件事,眼下自己隻需做好自己的事情,想不明白的事情自己根本不必去多想,免得自生煩惱。
想通此節,林覺籲了口氣擡起頭來,将目光投向周圍的街市。街道上人流如織,來往匆忙。前方河道之中航船穿梭來往,街市依舊忙碌繁華。深秋時節,街道旁高大的樹木不時有落葉缤紛而落,這座古老而繁華的城市無論何時都是很美的。雖然天天住在他懷抱的人并沒有多少人能意識到這一點。
林覺抖動馬缰催馬加速往前馳去,他不想在街上多逗留,免得被人認出來惹來不必要的麻煩。然而馬兒剛剛小跑了幾步,前方一輛正在側首行走的大車忽然斜刺裏沖了過來,擋住了林覺的馬頭。小跑着的馬兒眼看就要撞到車廂後方,林覺急忙一帶缰繩,馬兒稀溜溜一聲叫,急轉向右,堪堪躲過了追尾。
大車停住了,林覺也連人帶馬沖到了車廂内側和路旁一道圍牆的夾角之間,被大車生生的逼到了死角。林覺皺眉欲斥責趕車的車夫,忽然間,後方又一輛大車直沖過來,将後方的退路也堵了個嚴嚴實實。林覺回頭看時,後方那輛大車上趕車的車夫正縱身躍下車轅,那人身材高大健碩,黑色的短衣下擺處鼓鼓囊囊,似乎攜帶有兵刃在身。與此同時,前方大車的趕車人和車廂側門也打開,數名大漢無聲無息的湧上前來,一個個瞠目看着林覺,眼中滿是不善。
林覺第一時間意識到情形不妙,他的第一反應是,這幫人怕是海匪餘孽,要來找自己的麻煩了。林覺下意識的伸手摸向腰間,這段時間雖然一切都趨于平靜,杭州城中的治安極爲嚴厲,嚴正肅對海匪餘孽的清查也甚是嚴苛細密,但林覺其實一點也沒放松警惕。海東青流竄逃走,這對林覺而言永遠是個巨大的威脅,所以林覺出門時必是要帶着王八盒子的,而且帶着兩柄。一柄在馬鞍一側的皮囊裏,另一柄就在腰間。
“林公子,最好不要輕舉妄動,我們不想傷害你。但你若不識擡舉,便休怪我們手下無情。”一名大漢壓着喉嚨冷聲喝道。與此同時,他撸起了胳膊上的短袖,露出一隻綁在胳膊上的竹筒一般的物事。那顯然是一種發射弩箭的暗器。周圍數名大漢也紛紛撸起袖子,露出了胳膊上的暗器。
“我們知道你身上有厲害的火器,但你怕是隻能轟殺我們當中的一兩個,剩下的人會用毒箭送你上西天。”那漢子緩緩放下袖口,但胳膊依舊對着林覺。
林覺皺眉快速的看了周圍的地形,右側是一丈多高的圍牆,左側和後側是兩輛大車的圍堵,以自己的能力,并無可能逃脫。與其如此,還是不要輕舉妄動的好。
林覺緩緩将手離開腰間,攤手笑道:“大家都放輕松些,我并無輕舉妄動之意,你們也不要用那東西對着我,萬一一不小心發動了,那可不好。”
大漢擺了擺手,幾名漢子都将手臂放下。林覺皺眉道:“幾位兄弟是什麽人?光天化日之下攔住在下是何用意?幾位兄弟可是有什麽難處?若是缺錢的話,好辦的很,幾位說個數目,我定如數奉上,就當是交個朋友。”
那大漢冷聲一笑道:“林公子看來是把我們當成土匪蟊賊了。林公子誤會了,我等可不是來搶錢的,是我家大人想要見你,我們是來請你去見我家大人的。”
林覺皺眉道:“你家大人是誰?要見我何必要這般陣仗?”
那大漢沉聲道:“我們隻負責奉命辦事,其他的事情還請林公子莫問。要問也自去問我家大人。至于我家大人是誰,你見了便知。”
林覺心中盤算不休,他實在想不出是誰要用這種手段和自己見面。難道說是前幾日自己的行爲得罪了一些想要和自己見面的文士官員,當中有人心中不滿,所以用了這種手段逼着自己去見面?這也不太可能啊,在杭州城中,這些人敢如此胡作非爲?
“林公子,請跟我們走一趟吧,我等不想得罪林公子,還請公子配合。”大漢似乎有些不耐煩了。
“我若不願去見你家大人呢?你們當如何?難道當街殺了我麽。”林覺歪着頭道。
那大漢皺眉道:“林公子,我已說清楚了,我等并無惡意。但如果公子非要逼着我們動手用強,那我們也沒法子。若傷害了林公子,那也是沒法子。”
林覺道:“光天化日之下,你們敢用強?那你們怕也難逃追捕。”
大漢緩緩擡起手臂對着林覺道:“林公子說的是,但我們奉命前來,公子請不去也是不成的。雖然鬧起來對大夥兒都不好,但嚴令在身,說不得也得用強了。公子莫要再拖延了,請林公子下馬上車。”
周圍幾名大漢緩緩的靠上前來,一人抓住馬匹辔頭,一人伸手抓住馬尾,另一人伸手搭上了馬鞍。
林覺想了想歎道:“罷了,我跟你們走便是,倒也不必鬧的亂哄哄的。隻是我們若是出城的話,時間太久了,我家中的人恐要懷疑,屆時可能要報官。”
“公子放心,隻在城中,并不出城。時間也不會太長,很快便到。”那漢子道。
林覺微微點頭,心中稍稍有些安定了下來。既在城中,便可斷定這夥人不是海匪餘孽。海匪現在根本沒有膽量在城中落腳。現在的情形也脫身不得,強行逃走,怕是自己要死在這裏。好漢不吃眼前虧,且走一步看一步,瞧瞧這幕後要見自己的到底是誰。
林覺無奈翻身下馬,一名大漢撩起大車車簾讓林覺進入,随後兩名漢子将林覺夾坐在中間,車門關閉,窗簾落下,兩輛大車一前一後往前駛去。街上的百姓們一無所知,之前還以爲是兩輛大車追了尾而已,此刻大車離去,無人注意到大街上已經發生了一起劫持案。
黑暗的車廂内看不到任何外界的景物,隻聽到街面上車水馬龍之聲,以及河道中傳來船工的吆喝聲。憑着這些聲響,林覺确定是沿着城中河道旁的街道而行,方向卻是未知。似乎沒有走多久,滿打滿算不過一刻鍾時間,周圍的喧鬧聲漸漸消失,四周變得安靜了下來。林覺正自疑惑是否是出了杭州城了,忽然間馬車停下了,前方車轅上傳來了趕車漢子低沉的聲音。
“大哥,到地方了。”
坐在林覺身側的那帶頭大漢伸手撩開窗簾,推開車門躍下馬車。
“林公子,請下車。”大漢客客氣氣的道。
林覺眯着眼下了車,擡眼四顧,發現自己置身于一處寂靜的小巷之中,兩側是長長的圍牆,腳下是平整的青石闆道。旁邊的圍牆之上,樹木蔥郁濃密,環境清幽。
林覺想了半天沒想出這是哪條街,雖然自己已經對杭州很熟悉了,但這些巷落胡同卻不可能個個辨識,畢竟百萬人口的大城池,這種僻靜的小巷多如蛛網一般,便是在這裏生活了一輩子的百姓也未必能全部熟識。
幾人簇擁着林覺往前走了數步,來到了一道小小的門樓前。院門門樓并不高大,普普通通的瓦檐木門,很是一般。門樓兩側的院牆上爬滿了葡萄藤。雖然葡萄葉已經變得枯黃稀落,但尚有一串串的紫色葡萄挂在上面,顔色晶瑩,甚是誘人。
“去禀報大人一聲,就說人已經來了。”領頭的大漢低聲吩咐着,一名漢子點頭應了,推開虛掩的門進了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