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正肅殺?這便是老夫給你的印象?”嚴正肅微笑問道。
林覺一愣,忙告罪道:“在下胡言亂語了,大人莫要見怪。我隻是……對大人有這樣的感覺罷了。”
嚴正肅微笑搖頭道:“我還是第一次聽到别人給我這樣的評語,也許你說的對,老夫給人的感覺似乎并不讨喜。”
“在下此言并無貶意,我認爲大人是有擔當有責任,心中有凜然之氣,才會給人行事堅持,讓人敬畏之感。”林覺微笑道。
嚴正肅撫須點頭,看着林覺輕聲道:“沒想到這世上還有能懂我嚴正肅之人。而且是個你這樣的少年。你說的沒錯,老夫是有責任感的。天下事紛擾頗多,可不是表面看到的花好月圓,老夫心裏憂急,所以沒法假裝一團和氣。老夫但有一天爲官,便不能無視這些東西。除非哪天我不當官了,那便罷了。”
林覺笑道:“憂國憂民者難有快樂之時。正因爲有大人這樣的憂國憂民之人,大周天下才能升平呢。”
“天下升平。哎,當真天下升平便好了。可又談何容易?若真的天下升平了,老夫更願辭官回鄉種田,那才是老夫的志向呢。回歸田園,每日隻爲三餐,不念其他,那才是最簡單的生活。”嚴正肅歎息道。
林覺笑道:“數間茅屋閑臨水,窄衫短帽垂楊裏。花是去年紅,吹開一夜風。梢梢新月偃,午醉醒來晚。何物最關情,黃鹂三兩聲。”
嚴正肅驚訝看着林覺道:“咦?你怎知我這首詞?”
林覺笑道:“我在先生那裏看見的。你和先生的對答詩文,我替先生整理書信的時候拜讀了。這是不是先生理想中的生活呢?”
嚴正肅哈哈笑道:“我說呢,原來是從敦孺兄那裏看到的。這些不過是和你老師的應和之作罷了,見笑見笑。以前我還在詞上有些自傲,但在你林覺這個大家面前,老夫的詞作恐難登大雅之堂了。”
林覺忙道:“嚴大人折煞在下了,詩詞之道博大精深,在下不過是初窺門徑罷了。每一首詞作都有其自身的魅力,都表達了詞作之人真摯的情感表達,這一點上本無高下之分。更何況詞與詞在用典達意風格辭藻上本就不同,是很難做出高下之評的。在下雖作了幾首詞,但又怎敢妄稱大家?嚴大人的詞作清新質樸,真情自然,在我看來,比我那些無病呻吟的詞作要好太多了。”
嚴正肅哈哈笑道:“罷了罷了,高下自有公論,咱們倒也不必在這裏相互吹捧了。你瞧,咱們把話題扯的太遠了,老夫都差點忘了叫你來這裏的原因了。”
林覺也跟着呵呵笑了起來,嚴正肅伸手在袖子裏扣扣索索,不久後取出一份皺巴巴的公文來擺在小木桌上。
“林覺,這一份是禮部送達兩浙路的公文。上面說的是兩件事。第一件事是兩浙路今年秋闱大考的安排事宜,不久後我将張榜公布,倒也不必告訴你了。另外一件事便是關于聖上恩賜的秋闱錄取名額之事。那名額禮部做了解釋,并不限定專門給你。當然,你要用這個名額自然是優先的,你若不用,便歸于我杭州府自主使用分配。等于說這是額外的一個錄取的名額。”
林覺哦了一聲,點頭笑道:“我說呢,怎麽到現在沒消息下來,秋闱都要開考了,終于有了具體的解釋了。是否可以理解爲,這名額可以随便給一個人使用?”
嚴正肅點頭道:“正是。前提是你當真決定不用這個特别錄取的名額。”
林覺道:“我不用。”
嚴正肅正色道:“林覺,好好考慮清楚再決定。雖然老夫也支持你憑真本事考上科舉,但秋闱這一關很難,你雖很有才學,但有時候未必有才學便能高中。而且這個名額本就是你應得的嘉獎,你也不必覺得有什麽難以啓齒的。”
林覺微笑道:“那日春風樓上,我便已經說得清清楚楚了,我可不是什麽一時沖動。但我把話說在頭裏,我不用這名額,是爲了要把這名額給我族中一名堂兄。他考了十幾年也未過解試,這是我送給他的。您若是将這名額給别人用,那我可不答應,那還不如我自己用了拉倒。”
嚴正肅呵呵搖頭笑道:“你這小子,私心不小,怎麽就不知道大公無私呢?不過你放心,你若不用這個名額,自然是按照你指定的人選使用這名額。這名額便用在你族中那林有德身上便是。”
林覺拱手道:“多謝大人,那我正式放棄這名額的使用,此名額用在林有德身上便是。”
嚴正肅點點頭道:“好,過幾日陳學正會找你簽字畫押,确定此事,這件事便就這麽決定了。”
林覺拱手道:“多謝。”
嚴正肅笑道:“看起來你是信心滿滿啊,聽說你閉門謝客,全力溫書,本府希望你秋闱高中。明年春闱再中進士,便可爲國效力了。大周需要你們這些青年才俊之士啊。”
林覺道:“我盡力而爲,畢竟科舉之事,誰也不敢打包票。不過大人放心,在下絕不敢疏忽,我也不能丢了老師的臉。”
嚴正肅呵呵笑道:“是啊,方大儒的學生若是名落孫山,那他豈非要氣死了。”
林覺呵呵笑了幾聲,拱手問道:“除了此事,大人還有什麽事情要吩咐麽?”
嚴正肅想了想道:“林覺,老夫要調任京城的事情你知道麽?”
林覺笑道:“有所耳聞,不知真假,也不敢探問。”
嚴正肅笑道:“是真的,十一月任期一到,我便要離任了,消息在十月裏便會宣布。”
“恭喜大人。大人高升,乃百姓之福。”林覺笑着拱手道。
嚴正肅擺擺手道:“沒什麽好恭喜的,我要跟你說的是你老師的事情。我入京爲官的條件之一便是請朝廷重新啓用敦孺兄,這件事你應該還不知道。敦孺兄也答應了我,同意跟本官一起入朝爲官。”
林覺一愣,旋即恍然。難怪先生要離開松山書院回京城,原來是決定了入朝爲官。先生嘴巴嚴,居然一直都沒說。
“此次我之所以要和敦孺兄一起入京城爲官……那是因爲,我和敦孺兄理念相同,我和他都想着要做一番事情的。具體的情形倒也不必多言了,可以肯定的是,我二人去了京城,必會惹的有人不高興,甚至生出諸多事端來。這些話我本不該告訴你,但你是方敦孺的學生,你我也算是有些淵源,我想讓你有些心理上的準備。有些事一旦發作起來,很可能牽扯到你頭上。有些人也很有可能在你身上做文章,尋求突破口,希望你明白一點,萬不可學吳春來之輩,背師滅祖,做出爲人不齒之事。”
林覺緊鎖眉頭,心中甚是不解。嚴正肅忽然說出這一番沒頭沒腦的話來,讓林覺心中頗爲緊張。倒像是有什麽不得了的事情要發生一般。嚴正肅和方敦孺入京城爲官,難道要做出什麽驚天動地的大事不成?吳春來背叛先生的事情爲何要拿來告誡自己?聽起來更像是一種警告,讓人心裏甚是有些惶然。
嚴正肅見林覺神情緊張,于是微笑道:“你也不要多想,我或許是多慮了,你和那吳春來自然是不同的。你也不會做出吳春來那般無恥之行。今日之言,隻當是一個提前的告知,你心裏有數便好。我不便多說太多,我隻告訴你,此次我和敦孺兄所做之事很可能将震動天下,帶來的影響也必巨大。而事情一旦推動,便再無退路,所有和我們有關聯的人都有可能會遭到牽扯,會産生各種變數。所以,我唯一能告訴你的一句話便是,你可以不贊同但切莫阻擋,你可以不參與但切莫破壞。此時你或許不明白,但不久你應該便會明了。”
直到出了府衙,林覺的腦海裏依舊回想着剛才嚴正肅的一番沒頭沒腦但卻極爲鄭重的話語。林覺突然意識到似乎即将有什麽大事要發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