碼頭崖頂之上,得知林覺等人陰魂不散又冒出來毀了大鳥島通向桃花島的物資運送索道之後,海東青的憤怒難以形容。除了立刻下令派出兩千餘兵馬往東進行拉網式的搜捕之外,又下令分兵五百餘加速對索道進行修複。
然而,海東青也明白,索道的修複可不是容易的事情。在風雨飄搖的索橋上将粗大的繩索拉過兩島之間,重新架設好物資滑行的索道,那是一件耗時又送命的事情。風平浪靜之日架設繩索都需要百餘人一起協力,更遑論此刻這種惡劣的天氣了。人在索橋上站都站不穩,更别說還要帶着被雨水浸透之後極爲沉重的一盤盤的繩索,這事兒能否成功,都沒人心裏有底。
但是,無論如何都需要重新搭建索道,特别是當海東青查看了海匪們空空如也的箭壺之後,他知道,若不趕緊将箭支運送到位,後果将極爲嚴重。
好消息是,在不久前的戰鬥中,桃花島展現了淩厲的防守能力,給予甯海軍迎頭痛擊。此刻對手停在海面之上,似乎被吓破了膽子不敢進攻了。況且,林覺等人在島上做的事情,官兵是無從知曉的。所以現在箭支緊缺,糧食物資沒能運送到島上的情形,官兵是一無所知的。
海東青希望這種對峙能持續的時間更長一些,爲自己争取時間。哪怕隻要堅持兩三個時辰,到了傍晚天黑之時,對方的進攻便将不得不停止。而拖延時間無論如何都是對自己有利的,不僅是物資的補充,老天爺急遽增強的風力也将是官兵們的噩夢。待在海上時間越久,光是狂濤駭浪便足以擊敗他們了。
戰戰兢兢的一個時辰很快過去,好消息傳來,索道的架設已經進度過半。雖然數十名海匪從索橋上墜落海中喪命,但這些已經不在海東青的考慮之内。别說是數十個人,哪怕是一百個兩百個因爲此事喪生,那也是值得的。但糟心的是,搜捕林覺等人的人手卻一直沒有找到林覺高慕青等三人。一想到這三個人依舊在島上逍遙,海東青便氣的要吐血。不過,軍師許興說的對,這三個人在桃花島上插翅難飛,遲早會抓到他們,隻要抵抗住官兵的進攻,後面再抓他們也不遲。
海東青如一頭困在籠子裏的獅子在崖頂上心緒不甯的走來走去,海面上官兵船隊的動向不斷的禀報而來。
“聖公,他們似乎在掉頭,看樣子要撤離。”站在左側箭塔上一直盯着海面上官兵動靜的許興的大聲叫喊讓海東青停下了腳步。
“什麽?當真?”海東青驚愕的仰頭問道。
許興手搭涼棚伸着脖子緊盯海面,不久後大聲叫道:“沒錯,是在掉頭。突前的十幾艘大船正在掉頭。後方的似乎也在轉舵。”
海東青三步兩步沖上箭塔頂端,順着許興指點的方向皺眉細看,忽然間爆發出一陣刺耳的大笑來。
“哈哈哈,這幫孫子,是要開溜麽?他們這是吓破膽了。哈哈哈,這點本事也來打我桃花島的主意。算他們識相,再留在海上,他們将會全軍覆沒。”
“恭喜聖公,賀喜聖公。對方終于感受到聖公天威,怯戰而退。我桃花島此番要再次揚名天下,聖公威名将傳遍四海了。”許興躬身贊頌道。
“哈哈哈……”海東青放聲大笑,正待說話,忽然間身旁一名護衛指着海島東側的海面上叫道:“咦?怎麽有條小船下海了。那是誰?找死麽?”
海東青一愣,順着他指點的方向往東邊的島嶼下方的海面上看去,果然發現一艘小船正如一片樹葉一般在驚濤駭浪之中沉浮。那小船居然升起了風帆,在巨大風力的鼓動之下,幾乎不受控制的朝着海中飛速而去。這種海況之下架小舟離島,這本就跟作死無異。更别說還敢升起風帆,那簡直更是一種自殺的行爲,也不知是誰做出了這等瘋狂的舉動。
“這家夥是要逃走是吧。以爲挑花島守不住了?瞎眼的東西,讓他掉海裏喂鲨魚吧。這種天氣,小船能扛得住麽?能逃多遠?蠢貨!”海東青罵道。
這種事其實也沒什麽。島上人馬數萬,不能保證個個都對自己死心塌地,趁着混亂逃跑的事情也不在少處。之前也有駕船逃離的海匪,海東青根本不在乎這些。
“不對!”許興皺眉沉聲道。
“怎麽?”海東青詫異問道。
“要逃也不該往北邊逃。東南西三面都可以逃走,此刻北邊重兵聚集,爲何要在我們眼皮子底下逃走?再說了,聖公請看,小船是直奔官兵船隊而去的,那不像是逃跑,倒像是……”
“什麽?投敵麽?那又有什麽可擔心的。投過去一個人,官兵又能如何?”海東青打斷道。
“聖公,若不是投敵呢?而是去……送信呢?”許興輕聲道。
“送信?”
“如果他告訴官兵,咱們現在島上缺少箭支糧食補給斷絕的困境呢?”許興低低的聲音不啻于在海東青耳邊響起驚雷。他完全沒想到這一點,但如果許興的擔心是真的,那麽麻煩就大了。若是被官兵得知島上的現狀,事情便将要起極大的變化了。
“快,命人下海去追他。務必擊殺。另外查查逃走的是什麽人,将他的頭領給砍了,約束手下都做不到,留着作甚?”海東青連聲下令道。
……
碼頭以東裏許之外的高崖上,半個時辰前,林覺和高慕青梁七三人逃到了這裏。他們躲在崖頂的一片樹林之中,将整個戰場的情形看了清清楚楚。當看到擱淺在碼頭淺灘上的十餘條大船,以及海灘上橫七豎八的屍體時,三人都明白了,官兵剛剛經曆了一場失敗。此刻官兵的大船在數百步之外的海面上停留着,似乎并無進攻的意圖,這或許是在商議進攻的策略,又或者是他們對桃花島的進攻無從下手。
“他們怎麽不進攻?雖然損失了十餘艘船隻,但元氣未傷啊。怎地不一鼓作氣?”梁七輕聲問道。
“難,太難了。天時地利皆極爲不利,看海灘上的情形,剛才這一仗應該是輸的很慘。他們定是有些猶豫了。”林覺凝視波濤翻滾的海面皺眉道。
“他們害怕了。就像你之前說的,他們本就進攻的決心不足,遭遇失敗之後怕是更加患得患失了。林郎,你說他們會不會選擇放棄呢?”高慕青蹙眉道。
“很有可能。他們并不知道島上的情形,其實,他們隻要再發動進攻,便會知道海匪的物資難以爲繼。老天保佑,祈禱他們清醒過來,趕緊進攻吧。”林覺歎道。
三個人眼睜睜的看着海面等待着,不知過了多久,突然間,高慕青失聲輕呼道:“官兵這是在掉頭撤離麽?”
林覺梁七凝神細看,看清楚情形後心中冰涼。
“他們要撤了,果然還是不敢再進攻了。”林覺咬牙道。
“這幫官兵,簡直都是窩囊廢,膽小鬼。”梁七罵道。
林覺搖頭道:“也不能全怪他們,若換位而處,我領軍而來,或許也會做出同樣的決定。”
“那我們怎麽辦?他們這一走,便不會回頭了。這場剿匪戰事便半途而廢了。我們被抛棄在這裏了。他們一撤,海東青要全島搜捕我們了。”高慕青黯然道。
林覺伸手握住高慕青冰涼的手掌,輕輕的捏了捏道:“我不會讓他們離開的。看來不得不再冒大險了。我本想着他們能試探性的進攻,便知島上情形。可是現在看來,卻不得不想辦法告知他們島上的情況。如此情形下,要告訴他們島上的情形,辦法隻有一個。那便是駕船去找他們,告訴他們情形。”
高慕青驚道:“出海?哪有船?”
林覺道:“東邊我們過來的崖下有船,搶一艘也就是了。”
“可是……那時小船啊,經不起風浪的。若是能出海,海匪們怎肯困守島上?”高慕青道。
林覺道:“我知道,所以我才一直沒提出來此事。我知道駕小舟出海的危險。但現在的情形,隻能冒險了。慕青,你和梁兄弟在此藏匿好,我去偷船出海,無論如何也要追回官兵。”
高慕青一把抱住林覺的胳膊搖頭道:“不成,你去不是送死麽?若隻能這麽做的話,我去出海。我比你水性好,也比你精通駕舟之術。你留下,我去。”
林覺擺手笑道:“笑話,這冒險的辦法是我提出來的,豈能讓你去冒這樣的風險。我水性也未必不如你。這幾日大海之上,我可不遜于你。自然是我去。”
高慕青堅決不肯,竭力要自己去冒險。兩人争執起來,以至于林覺勃然而怒,沉聲喝道:“婦道人家,當知進退。我林家是有規矩的,我才是做主的那個,明白沒有?你若執意争執,我林家可容不得你。”
高慕青驚愕發愣,旋即心中既喜又憂。喜的是林覺這口氣是将她當成林家的婦人訓斥,那便是承認自己是他的女人了。憂的是,這樣一來,自己不能違背他的話,而林覺是執意去冒險了。若非此行太過兇險,他其實無需這般堅持。正因爲他發怒了,才更顯得此行似乎有去無回。
“好吧,你去吧。反正,你死了,我也不活便是。”高慕青不再争執了。
林覺歎了口氣,轉過頭去想找梁七交代幾句。忽然發現原本在樹叢之後的梁七不見了。
“梁兄弟,梁兄弟。”林覺低聲呼喚道。
“大寨主,林公子不必争執了,梁七去便是。論水性和駕船之術,你們都不如我。這一趟誰也别跟我搶。”梁七的聲音在東邊樹林之外傳來。
林覺和高慕青搶出崖壁邊緣探頭看去,隻見梁七的身影已經在山崖半腰處,正抓着岩石縫隙往下爬。
“梁兄弟。”林覺叫道。
梁七擡頭朝上揮揮手笑道:“莫擔心,我去去就來,但願能追的上。”
林覺心中一陣感動,拱手道:“千萬小心。”
梁七點頭而笑,手腳并用,身影迅速消失在崖壁之下。
林覺回身過來歎息道:“危難時方見本色,若他不死,他這個兄弟我交定了。”
高慕青也點頭道:“我之前也小瞧了他。他本是我爹爹身邊的護衛,我爹爹看人的眼光還是不錯的,隻除了那個人,便釀成了殺身大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