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島東邊山崖不遠處的一大片密林之中,林覺和高慕青梁七三人正躲在茂密的樹叢之中警惕的注意着周圍的動靜。高慕青得手之後,數百名海匪來此進行過搜索,但這片密林不小,幾百人是别想找到刻意躲藏在其中之人的。
海匪們也隻限于從林中的幾處開辟的通道周邊搜尋,顯得雷聲大雨點小。沒有誰會蠢到單獨深入林子去搜索剛才在衆目睽睽之下砍殺七八名兄弟卻能輕松逃走的那個人,那豈非是自己找不自在。
不久之後,搜索的人群便離開了,林子裏恢複了安靜,三人也松了口氣。
“他們定是去搬人手了,既然眼看着我們進了這片林子,一會兒定有大批的海匪來搜查。我覺得我們還是立刻離開此地。”林覺低聲道。
高慕青和梁七點頭稱是,高慕青道:“我們現在去何處?既然驚動了他們,而且我們要做的事情也做成了,幹脆找個地方躲起來,等官兵攻上島來便是。”
林覺想了想,搖頭道:“恐怕還不能,我們該去瞧瞧攻島的戰況如何。島上的倉庫被我們摧毀,物資的通道被我們切斷,這自然是對海匪的巨大打擊。但這些事進攻的甯海軍是毫不知情的,他們并不知道海匪們已經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如果進攻受阻,他們很可能會放棄攻島。”
“怎麽可能?你是說他們到此時還會撤兵?難道他們不想剿滅海匪?”高慕青驚訝道。
林覺看着高慕青的眼睛微笑道:“慕青,你還是太天真了。你久居山寨之中,對世道人心了解的還不夠。所有人都想剿滅海匪,因爲這是一場大功勞。但沒有人會爲此付出失敗的代價。王爺父子同意剿匪,那可不是因爲我,而是他們的需要。知府大人也同樣如此,甯海軍的兩位指揮使更不用說了,他們是聽命于王爺的。這裏邊各自都有着各自的算盤,但有一點他們是一緻的,那便是通過此次剿匪拿到他們想要的東西。也正因如此,我一個區區草民才能以計劃打動他們。現在,官兵既然已經攻到了桃花島,那說明西北方向的幾座島嶼上的海匪已經被清剿幹淨了。在這種情況下,如果攻擊桃花島不力,他們怎肯冒險?因爲他們不會将到手的勝利拱手送出去的,剿滅部分海匪,對他們而言已經是一場大功了。”
高慕青愕然以對,皺眉無語。
林覺苦笑一聲繼續道:“況且……對于梁王府而言,我懷疑他們根本就不願意将海匪清剿幹淨。梁王父子留在杭州的理由便是鎮壓海匪,海匪剿滅了,他們便無理由留在杭州了。所以對他們而言,最好是既不能讓海匪坐大,卻又不能讓海匪滅亡。時不時的剿匪立功,梁王府便可永遠留在杭州。”
梁七奇怪道:“梁王父子爲什麽非要留在杭州?他們乃皇室貴胄,留在京城不是更舒坦?”
林覺呵呵笑道:“梁兄弟啊,這些事我便無從跟你詳細解釋清楚了。我隻告訴你一句話。山高皇帝遠,伴君如伴虎。你自己琢磨去吧。”
梁七皺眉念叨着這幾句,似乎若有所悟。
“你難道一開始便知道他們會知難而退?那你爲何還要執意冒此大險?”高慕青皺眉道。
林覺道:“我也是别無退路,明知他們心懷鬼胎,我也隻能這麽做。我當然也是心懷鬼胎的,說白了,我也是爲了我自己的利益。我隻能盡力讓事情變得更容易些。你說的很對,他們會知難而退,但若是事情不難,一場大功勞唾手可得呢?他們自然也不會放過的。”
“可是你剛才說,王爺父子并不希望海匪被剿滅,即便唾手可得,他們也未必會攻上桃花島呢。”高慕青蹙眉道。
林覺搖頭道:“那倒不會,攻下桃花島未必便可剿滅海匪。這隻是一場大勝而已。南邊的珊瑚島,東邊的那座小島這一次都是攻不下的,所以海匪之患是無法根除的。能拿下桃花島海匪的老巢,無疑會給他們功勞簿上畫上重重的一筆,何樂而不爲?于我們而言,我們的底線是殺了海東青,解除他對我們的威脅。至于其他的事,我們便無從控制了。”
高慕青籲了口氣,微微點頭道:“我明白了。我從沒想到一場剿匪之事竟然有如此多的内情,如此多的牽扯。世道人心當真難測,我都有些不想離開龜山島了,我覺得龜山島之外的世界其實也并非是樂土。”
林覺微笑道:“抱歉,我讓你覺得世間一片黑暗。但這隻是這世界的一小部分罷了。除此之外,還有很多的美好。還有許多善良的人們,倒也并非全如他們一樣。”
高慕青嫣然一笑,美目看着林覺道:“你說的很是,我這是偏激了。”
林覺擠了擠眼道:“這就對了,不要偏激。還有很多美好的事物,很多愉悅的事情可做,對不對?”
高慕青聽到‘愉悅的事’的時候,配合林覺促狹的表情,頓時面紅耳赤。那正是荒島那夜春宵一度時,林覺在激情間歇問及高慕青感受時,高慕青嬌羞的答曰:愉悅之極。愉悅一詞,自然是林覺的調侃。
“事不宜遲,我們立刻去往西北角碼頭方向,看看戰況如何再做計較。”林覺收斂笑容,沉聲喝道。
……
正如林覺所預料的那般,大海之上,王府的龍首大船船廳之中,一場關于繼續進攻還是立刻撤兵的争論正在展開。
主張立刻撤兵的是小王爺郭昆和甯海軍指揮使宋延平。而反對立刻撤兵的則是嚴正肅。水軍指揮使王锴則保持着沉默,沒有表态。但他沒站在郭昆和宋延平一邊,其實已經是一種表态了。
“眼下的情形,說句實話。搭上我們全部兵馬,也未必能踏足桃花島半步。我們已經剿滅了上萬海匪,此戰已經大獲全勝,強行攻島,這是葬送好局,反勝爲敗,哪有這個道理?嚴大人,你可莫要固執了。”小王爺郭昆叉腰而立,大聲說道。
“小王爺所言極是,以宋某多年從軍的經驗,這等情形之下不可再攻。咱們還沒摸到島上的一草一木,便已經損失十艘戰船,陣亡八百兄弟。這仗還能打麽?我同意即刻撤離。”宋延平沉聲附和道。
嚴正肅端坐于桌旁,一隻手緊緊的抓着旁邊的木柱,以抵抗風浪颠簸帶來的身子的搖晃。他的臉上依舊因爲暈船嘔吐而發白,但神情卻很堅決。
“小王爺,宋指揮使,本府卻不同意你們的說法。來之前,我們便知道桃花島并不好攻。剛才攻島作戰确實遭受了重大的損失,但這還不足以讓我們失去戰鬥力。因爲死傷了些兵馬便吓破了膽子,這之後海匪豈非更加的猖獗?要撤,起碼也不能做這麽撤,須得讓海匪見識我官兵的威風。這般灰溜溜而走,丢的不是我們的臉,是朝廷的臉面。将來傳出去,甯海軍怯戰的名聲倒也罷了,連累了朝廷跟着丢臉。”嚴正肅冷聲道。
“嚴大人,這話從何說起?咱們攻下了七座海島,殲滅海匪萬人,此刻撤離是大勝凱旋,怎會有丢臉之說?嚴大人沒帶過兵,怕是不知審時度勢吧。”郭昆不滿的道。
“本官确實沒領過兵,但本官卻知道領兵之将不該怯戰而逃。昨夜我們确實剿滅了部分海匪,但海匪主力盡在桃花島上,唯有攻克桃花島,擒殺海匪頭目海東青,方可還我杭州一方安甯。否則,我們一撤,海匪元氣尚在,不久後便又複如故。這一點小王爺該不會不明白吧。”嚴正肅沉聲道。
“嚴大人,你說的我都同意,但如今的情形,你告訴諸位,如何攻上此島?嚴大人可否給個錦囊妙計?我們也好照着辦便是。”郭昆冷笑曬道。
嚴正肅皺眉道:“本官非領軍之将,自然也沒什麽好辦法。攻島之計需得小王爺和兩位指揮使計議而出才是。”
“你……”郭昆一時語塞,這嚴正肅看上去木讷,但抓人話柄倒是挺犀利的,自己嘲諷他不是領軍之将,他便索性以此來推诿了。
“嚴大人,你這便有些故意取鬧了。既不同意撤兵,又提不出更好的辦法,難道我們便一直呆在這裏不成?飓風越來越大,我們在海上也呆不了多久,難道嚴大人希望看到我們全軍覆滅于.大海之上麽?”郭昆怒聲道。
“小王爺,請注意你的言辭。”嚴正肅目露銳光,沉聲喝道。“本官是杭州知府,你剛才這話可是對本官的诋毀?”
郭昆也意識到自己的情急之言有些過火,面色讪讪。但卻不肯認輸,瞪着嚴正肅不語。
宋延平忙打圓場道:“小王爺,嚴大人千萬不要因爲此事而争吵,都是爲了剿匪大計,二位都是出自公心。嚴大人,眼下的事情,說句實話,卑職無能,确實想不出什麽辦法來。飓風益大,浪頭也更高了,估摸着今天晚上之後,我們便無法在停留大海之上了。小王爺的擔心也是有道理的。貿然攻島的話,豈非是拿兄弟們的命去白送?卑職無能,嚴大人您說該怎麽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