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浪之中,即便是這些大船也好似一葉扁舟一般,随着浪潮忽上忽下不受控制。很明顯,飓風風力已經增強了許多,浪也大了不少。但此刻尚未到極限,戰船依舊能勉強保持方向沖向碼頭。
碼頭上方,桃花島的海匪們正蜂擁聚集于高崖之上。借助于島東大鳥島的偵察優勢,官兵海船的進攻方向一直都在掌控之中。當确定對方的攻擊目标是西北方向的碼頭時,海東青和許興立刻下達了命令,抽調其他各處的人手前往此處重點協防。
海東青面色鐵青着,他顯然還沒從地下庫房被搗毀之事中恢複過來。因爲不僅是物資的損失,而且是可以作爲有效防禦手段的火油床弩等物都已經被毀,而對方氣勢洶洶而來,形勢着實有些兇險。
但海東青畢竟是海東青,這麽多年來風風雨雨過來,提着腦袋跟朝廷作對,他早已練就的處變不驚毫無畏懼。就實力上而言,對方其實處于不利的态勢,他們要攻上碼頭也不是那麽容易的事情。除了己方兵力占據優勢之外,海東青在島上各個碼頭上早已布置了另外的防禦手段,便是以備不時之需。
甯海軍水軍在接近桃花島裏許之外時,十艘戰船開始突前。宋延平和王锴想以這十艘戰船高速闖入碼頭作爲跳闆。一旦這十艘船靠上碼頭,便可爲後續的船隊打開一條上岸的通道。鑒于此,這十艘戰船選擇的是甯海軍中最爲堅固作戰最勇猛的十艘,以抵抗住第一波最爲猛烈的防守。
十艘戰船在近島五百步距離内遇上了湧向海島的碎浪。因爲在島北的背風面,海島兩側的巨浪湧動而至,在島北方向彙合之後形成了一股湧向岸邊的暗流。正是基于這種海潮的特點,所以宋延平和王锴才認爲這十艘戰船快速抵近碼頭岸邊是有可能的,隻需借助這湧浪之力便可快速的沖向碼頭。
事實也正是如此,開始時還是借助船槳之力,當十艘戰船恰到好處的遭遇湧浪之後,便馴如奔馬一般在湧浪的巨力之下朝着崖下猛沖而至。船上的士兵奮力駕馭着船舵,以免被這洶湧之力帶得沖向山崖,和浪潮一起拍碎在崖壁上。
五百步!四百步!三百步!
甯海軍的戰船越來越近,島上海上所有人都緊張的屏息着,瞪着這十艘不顧一切沖向碼頭的大船。所有人的喉頭都滾動着吞咽着吐沫。
“二百步!”海東青身旁的一名首領高叫着。聲音嘶啞而單調,在風雨之中卻人人都聽的清楚明白。
許興不由自主的看向海東青,當他看到海東青沉靜的面孔時,心中的緊張感消除了不少。自己跟随此人已經二十多年了,無數次經曆過兇險的境地,而每一次海東青都沒有慌張,都會逢兇化吉,這一次應該也是一樣吧。自己之所以死心塌地的輔佐此人,正是因爲他身上有着讓人覺得安穩的氣質。
“聖公,要不要動手!”一名首領忍不住問道。
海東青大手一舉,沉聲道:“慌什麽?等他們再近些。”
“一百五十步!”海匪首領嘶啞的聲音再次響起。碼頭上下,所有海匪都握緊了兵刃,箭塔上下的所有弓箭手拉開弓弦的手都開始顫抖。雨水在他們臉上流下,讓他們眼睛都睜不開。但此時此刻,沒有人敢有絲毫的分神。
“一百步!”
乘浪而來的十艘戰船已經近到可以看到船隻上士兵的面孔,近到可以看得清桅杆上飄揚的青龍旗的爪牙時,海東青的聲音終于響起。
“動手!”
号角長鳴,鼓聲隆隆。數十面擺在後方的戰鼓在鼓槌的敲擊之下發出震懾心魄的響聲,鼓面上的雨水被敲的飛濺成一團水霧。
“呀!”碼頭上方的崖頂上,數千名待命的海匪們聞聲而動,他們開始奮力的推動崖頂上方的一塊塊一人多高的巨大的青石。那些青石被鑿有孔洞,中間一粗大的鐵鏈相連。每五塊巨石爲一組,組成一條巨石鎖鏈。這還罷了,巨石鎖鏈上拴着的是一捆捆的浮木,亂七八糟的像是胡亂打造的木拒馬。每一條鎖鏈上都拴着數十捆這些榔槺之物。
這些巨石本就懸在崖頂之上,被人力推動之時,它們開始往崖下翻滾。一旦其中一兩塊巨石墜落崖壁之下時,便發生了連鎖的反應,鏈條上的所有巨石都開墜落。同時粗繩子連接的數十捆亂七八糟的浮木也被拉扯墜入山崖。
在海東青下達了動手命令之後,山崖山共有四十多組這種巨石連接和浮木捆紮的奇怪組合之物被推下了山崖。一時間轟鳴如雷,草木橫飛,就如同崖頂上下了一場巨石雨。
不知底細的人自然會奇怪海匪們的舉動,這種巨石滾落下去也根本傷不到對方,因爲崖壁下方便是碼頭海灘,而對方還在數十步之外的海面上,這二者根本是風馬牛不相及的。然而,很快他們便明白了此舉的精妙之處。
無數的巨石從十幾丈高的崖壁上落下,借助巨大的慣性,它們不會停留在原地,而是拖拽着泥沙浮木一路翻滾,以極爲兇猛之勢穿過數十步的海灘沖入大海之中。隻短短片刻時間,上百枚巨石便在碼頭前方的海中形成了一道浮木和青石組成的屏障。水淺之處,青石形成暗礁。水深之處,青石墜入海底,但亂七八糟的浮木卻浮在海面上,形成一道人爲制造的障礙。
很快,這些障礙物便展現了他的威力。
十艘大船以極快的速度沖向碼頭,當崖頂之上的巨石雜物翻滾而下時,他們已經距離碼頭不足五十步。在海潮的帶動之下,他們的速度已經快到了難以操控的地步,而且在如此短的距離内,他們也根本來不及做出反應。
原本的打算是十艘戰船借着湧浪之力沖上海灘,哪怕是擱淺了也無所謂,就是要一鼓作氣沖上海岸。然而他們遭遇的不是擱淺這種小事,而是以極快的速度迎面撞上了海中的青石礁。
“轟隆,咔擦。”一陣爆裂之聲響起,十艘戰船除了一艘比較幸運,撞上的是一團亂糟糟浮在海面上的浮木之外,其餘的全部正面撞上了人爲制造的礁石,船首粉碎。巨大的慣性将船上數百士兵抛向岸邊,有的落入奔湧的浪花之中,有的則幹脆如白魚一般摔在碼頭的沙灘上。
“放箭!”海東青一聲喝令。崖頂上箭下如雨。既是順風,又是居高臨下,弓箭的威力加強了一倍。即便隔着數十步的海灘,箭支的射程可覆蓋一百五十步的範圍。狂風暴雨之中夾雜着密集的箭支,将十艘戰船完全籠罩。
十艘戰船上的官兵們本就遭受了巨大的撞擊,近一半人落入海中,剩下的人還在七葷八素之中,箭雨襲來,真可謂是雪上加霜。海水中的士兵就是活靶子,就像是海中的海老虎一樣,無情的箭支将他們釘在海裏,釘在沙灘上。渾濁翻湧的岸邊海水翻湧着暗紅的血光。船上的官兵的處境稍微好些,在經過短暫的混亂之後,他們可以在船上尋找隐藏之處躲避箭雨的侵襲。但即便如此,依舊有二百餘人在混亂中被射殺。
交戰隻持續了短短的一瞬間,沖灘的甯海軍水軍便付出了巨大的代價。一千五百名水軍士兵被射殺七百餘人,十艘戰船癱瘓在離岸三十餘步的海水裏,船頭被撞的稀爛。若非此處的水深不足丈許,即便進水沉沒也不至于讓士兵們遭受滅頂之災的話,那将是更爲慘重的結局。
此時此刻,該慶幸的是林覺搗毀了海匪們的倉庫。否則,按照海東青的設計,射向船隻的必是蘸滿火油的火箭,床弩強弓也将會将火油囊射上船隻甲闆,再由火箭引燃。那這十艘船上的所有人要麽葬身火海,要麽死于箭雨之中了。
後方數百步遠的海面之上,龍首大船上的嚴正肅宋延平小王爺等人都目瞪口呆的目睹着這一切。他們萬萬沒料到,這第一回合便遭受到了如此慘重的打擊。十艘戰船遠離碼頭海灘,并未能沖灘成功,反而遠遠看去,海面上死傷的士兵無數,遭受了重大的損失。
遭受傷亡其實是在預料之中的,這十艘船本就是爲了沖灘的敢死隊。上面的士兵死傷也是在估計之中的。但是,死傷的代價是要沖灘成功才值得。而現在的情形是,十艘戰船停泊在離岸二三十步的地方,而這和碼頭相隔的短短二三十步距離若是在陸地上倒也不算什麽。頂着盾牌付出些傷亡也可以強行沖破。然而,在海潮洶湧的海水之中,這二三十步的距離可謂是寸步難行,要通過這二三十步的距離沖上海灘,怕是要付出在陸地上十倍的代價。這樣的結果,是決不能接受的。
“他娘的,海東青當真狡猾,居然有這麽一手。狗.娘養的。”宋延平大罵道。
嚴正肅皺眉道:“早該想到的啊,攻月牙島的時候,月牙島的匪兵不是便有堵塞碼頭的一手麽?隻是當時他們沒能來得及。我們該想到海東青會來這一手的啊。”
宋延平跺腳道:“我想到了啊,可是本以爲他們會用小船裝滿泥沙沉沒于碼頭前。剛才什麽都沒看到,誰能想到他居然花費了巨如此氣力,弄了這些大石頭在崖頂?這可失策了。”
郭昆大聲道:“現在懊悔有什麽用?快想辦法啊。”
宋延平跺腳皺眉一時想不出對策,王锴道:“宋指揮,我帶人去救援船上被困的兄弟。咱們不能眼睜睜的看着他們孤立無援,起碼要救他們回來。”
宋延平點頭道:“好,千萬小心,速度不要太快。湧浪太厲害。”
王锴道:“放心,我會起半帆用風力對抗湧浪的。”
郭昆叫道:“怎麽個意思?難道不進攻了麽?”
宋延平攤手道:“小王爺,目前這種情形,怕是不能攻了。容我們商議出個可行之策再做計較。此時進攻是不能奏效的,我們沖不上碼頭海灘便是枉然。”
郭昆大罵連聲,但卻也無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