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海東青而言,這也是個很好的結果,能派去一千八百名海匪往龜山島,加上之前的關于派駐前哨營首領的協議,基本上在龜山島山寨中形成了壓倒性的優勢人手,随時可以掌控龜山島山寨。整個談判是成功的,達到了海東青預期的目的。而海匪們所付出的代價無非是給了高慕青一個所謂副島主的頭銜,給了她一個既往不咎的承諾和官兵進剿龜山島山寨時的靠山罷了。實際上什麽也沒有付出,承諾的也都是虛妄的承諾。
爲了慶祝雙方談判成功,龜山島正式成爲海匪在内陸的一處分支山寨,當天晚上,海東青大擺筵席,大肆歡慶。當晚高慕青帶來的幾名頭領也被請去赴宴,甚至海東青心情大好之際,連林覺都被允許去參加宴席。
酒宴從傍晚一直喝道深夜時分這才散去,高慕青等人離去之後,海東青敞着衣襟躺在自己院子裏,吹着夜晚涼爽的海風入睡。正當他迷迷糊糊之際,卻被人輕輕的叫醒了。
“島主,島主,大公子求見島主。”叫醒他的是海東青的貼身護衛。
海東青皺眉罵道:“他來作甚?半夜了怎不回去睡覺?”
護衛無言,海東青揉揉眼道:“罷了罷了,叫他來。”
護衛出去片刻順眉順眼的江金富慢慢的走了進來。不知爲何,海東青見了自己這個大兒子畏手畏腳走路的樣子,心裏便沒來由的生出一股惡氣。自己英雄一世,怎地生出這麽個不成器的兒子來。若非當年那村姑确實是在自己眼皮底下生了這個兒子,自己幾乎要懷疑他不是自己的種了。
“金富,這麽晚了怎地不去睡?今晚你可喝了不少酒,瞧你這樣子,走路都走不直了。你該自律才是,不可放縱自己。”海東青皺眉斥道。
“兒子見過爹爹。其實……也沒什麽事,就是……就像想來看望看望爹爹。”江金富怯怯的道。
海東青火了:“有事便說,有屁便放,這般唯唯諾諾作甚?咱們天天見面,要你看望什麽?沒事你便出去,跑來作甚?”
江金富忙點頭道:“是是是,兒子确實有件事想和爹爹說。”
“那你還不說?等着我求你是麽?”海東青喝道。
江金富籲了口氣,終于鼓足了勇氣道:“爹爹,兒子想問爹爹一件事。”
“快問。”海東青抓起旁邊小桌上的茶壺,對着嘴咕咚咚灌了幾口。
“爹爹,我娘她還在人世麽?”江金富道。
“你問這個作甚?你娘?這都二十多年沒見了,誰知道她還在不在人世?你怎麽突然想起問這件事?”海東青詫異道。
“爹爹,我隻是想向娘求證一件事而已。這麽多年,爹爹也沒說派人去接娘來島上享福,甚至也沒派人去瞧瞧她老人家是不是還活着。”
海東青皺眉沉吟片刻道:“這還不簡單?明日派人去牛家村瞧瞧便知道了,若還在人世……倒也不必接她來島上了,送些銀兩去便好。”
“爹爹其實不必派人去了,因爲我知道我娘她……已經去世了。在我們上島後的第四年,娘便去世了。臨死之前還叫着我的名字……我十年前便偷偷去打聽了,那時候娘已經死了八年了。”江金富沉聲道。
海東青詫異道:“金富,你今日怎麽了?你既然知道你娘已經去世了,卻還來問我。你消遣老子麽?”
江金富失望的看着海東青道:“爹爹,娘死了啊,他可是您的妻子啊,當年咱們在牛家村的時候,娘伺候你,爲你縫補漿洗,噓寒問暖。爹爹聽到娘的死訊,居然一點都不傷心麽?”
海東青皺眉喝道:“金富,你是來惹我不開心的麽?你到底要幹什麽?”
江金富咬咬牙道:“我娘要是活着就好了,因爲我心裏一直有句話想問問她。可是她現在去世了,那麽這句話或許隻有爹爹你能回答了。”
海東青冷聲道:“你啰裏啰嗦半天,到底要問什麽?”
“爹爹,金富要問的是,我到底是不是你的親兒子,還是說我是你撿來的兒子?”江金富咬着牙問道。
“你說什麽?你喝多了麽?怎地問起這個了?你成天腦子裏都在想什麽?沒出息的東西,成天渾渾噩噩,不幹正事。”海東青厲聲叱罵道。
“爹爹,我沒有喝多,這句話我早就想問了,今日喝了點酒,實在是憋不住想問個清楚。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不是爹爹的兒子。因爲,爹爹對我的态度一點也不像是對親兒子的态度,所以金富很是疑惑。”江金富輕聲道。
海東青罵道:“混賬東西,原來是來抱怨來了。你不是我的種倒好了,我巴不得沒你這個不成器的東西。可是你偏偏是老子的種……”
“這麽說,我真的是您的兒子?這可太好了,這可解了我心中的疑惑了。可是……既然我是爹爹的兒子,爹爹爲何對我和對其他兄弟不同呢?金貴在世的時候,你最疼愛的是他。到哪裏都帶着他,親自教他本事。還有三弟金寶,四弟金堂,您對他們都好的很。可是,爲何對我,您非打即罵,看着我的眼神都極爲嫌棄。很多事我連問都不讓問。爹爹能跟兒子解釋解釋麽?”
海東青抄起茶壺朝着江金富的頭上砸去,江金富伸手一檔,茶壺砸在手臂上落在地上,幸虧是個銅壺,隻落在地上發出铛啷啷的響聲,卻沒有碎裂。但也因爲是個銅壺,更加的笨重,砸的江金富手臂疼痛難忍,幾乎要被砸斷了手骨。
“滾出去,老子給了你一條命,養了你這麽大,你每天吃香的喝辣的玩女人耍威風,靠的是誰?今日你卻來跟我抱怨這些事。你待怎地?要和老子算賬不成?你翻了天不成?”海東青怒罵道。
江金富強忍疼痛,沉聲道:“爹爹是給了兒子一條命,可兒子沒覺得爹爹對我多好。倒是爹爹對金貴好的不行,對金寶金堂他們也好的很。見了他們爹爹便滿臉笑意,見了我,爹爹便闆着臉。爹爹,我也是你的兒子啊。”
“畜生,原來你今日是來興師問罪來了。瞧你副樣子。你心中不忿是麽?爲何我對他們好?給你臉色?你也不問問你自己都做了些什麽。你這麽多年可辦成過一件事?成天吃喝玩樂一事無成,你有什麽本事?你告訴我?你連一個小喽啰都不如。若不是你是我海東青的兒子,你以爲你能在島上呆上哪怕一天麽?其他人早就将你扔到海裏去了。你還敢和金貴他們比。金貴做成了多少大事?金貴帶人劫船,四艘小船的人手劫回了兩艘大船,你成麽?金貴一人鬥十名頭領,你成麽?金貴是做大事的人,你呢?你能做什麽?金貴死的好可惜,死的怎麽不是你?爲什麽是金貴?老天真是不公。”
海東青酒氣上湧,熱血沖頭,脫口說出了這些極其過分的話來。
這些話像是一把把刀子刺在江金富的心上,江金富臉色煞白,呆呆的站在那裏,整個人身子都在微微的顫抖。他終于明白了,自己在爹爹的心目中一文不值,他甚至恨不得自己死掉。雖然以前也知道他不喜歡自己,但從未想過他竟然厭惡自己到如此的地步。
他今日鼓足勇氣前來,其實正是基于那天林覺跟他說的那些話。數日來,林覺的那些話在他的腦海裏滾過多次。每想一次林覺的話,他心中的憤懑便增加一分。恐怕連林覺也沒想到的是,他在江金富心中灑下的一顆種子,在很短的時間内便開始萌發了。
“……你大可去問問你爹爹,你便直接問他,将來他會不會将島主之位傳給你。你就這麽問,看你爹爹怎麽回答。你們是親父子,有什麽話不能問的?我若是你,便是死了,也要問清楚這件事,免得自己像個傻子一般的被人糊弄。”
林覺的這句話像是魔鬼的咒語一般在他耳邊萦繞着,讓他總覺的自己要弄清楚這件事。
終于,今日談判達成,酒宴上海東青情緒不錯,江金富自己也喝了不少酒,于是借着酒力便鼓足了勇氣,跑來想問一問。然而,他得到了這樣的回答。
“爹爹,我明白了。在你眼裏,原來兒子是這般的惹你厭惡。然則,即便金貴死了,将來爹爹也不會讓我繼承您的位子當島主是麽?金寶金堂才是爹爹将來的接班人,而我,則什麽都不是是麽?”
“混賬東西,老子算是明白了,你原來就是爲了問這幾句而來。你想當島主?呵呵,老子明确告訴你,你想也别想。老子辛苦數十年才有了今日的局面,交給你去葬送麽?就憑你那德行?我告訴你,你不要有任何非分之想,你乖乖的在一旁待着,将來還能吃飽喝足玩樂不限。你若是在這件事上有非分之想,你便是自找麻煩。”
江金富面如土色,身子顫抖着,壓抑着自己的情緒。在爹爹心目中,原來自己果真什麽都不是。那個答案爹爹已經親口說出來了,自己永遠都沒有機會染指島主之位。林覺說的沒錯,自己隻是個爹爹眼裏的小醜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