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這一切,都需要屆時靈機應變,此刻是暫時沒有什麽辦法解決的。所以面對江金富的嘲諷和炫耀,林覺隻能靠在岩石上裝作滿不在乎的樣子。想着能不能從江金富口中套問出他們白天黑夜的消息是如何傳遞的。
“怎麽了?啞巴了?剛才一路上不還跟我說這兒不好那兒不好麽?怎地見了眼前的一切不說話了?好歹也該表個态嘛。叫聲好便那麽難麽?哈哈哈。”江金富兀自喋喋不休的挑逗。
林覺擡起眼來看了江金富一眼道:“少島主,除了江金貴以外你還有其他的弟弟麽?”
江金富一愣,皺眉道:“你怎地突然拉起家常來了?八竿子打不着的事你問來作甚?”
林覺笑道:“我隻是随口問問罷了。因爲我看到你,我便想起了江金貴。你那個弟弟跟你可一點也不一樣,倒像你們不是一個爹生的一般。”
“什麽意思?他娘的,你罵老子是野種麽?”江金富怒道。
“不是不是,少島主多心了。龍生九子,個個不同。你和江金富不一樣也是情理之中,畢竟你是你,他是他。”
“那你說這話何意?”江金富喝道。
林覺笑道:“我的意思是,如果江金貴還活着,這個少島主的位置怕是輪不到你吧。因爲,和江金貴相比,你可差點遠了。”
江金富臉色轉陰,沉聲喝道:“你是什麽意思?你活膩了麽?”
林覺笑道:“少島主勿惱,我隻是實話實說罷了。雖然我和少島主相處才半日,但我卻覺得少島主和藹可親,是個值得交朋友的人。”
江金富被林覺繞的暈頭轉向,這小子到底是要幹什麽?又說自己不如金貴,又誇自己和藹可親值得交朋友,語無倫次不知道他要說什麽。
林覺續道:“我的意思是,以未來你爹爹的接班人而言,你弟弟要比你适合的多,因爲他心狠手辣行事幹練。而少島主你,雖然性格和藹,說話風趣,性子直爽。但是這些都不是當島主所具備的素質。當島主的人必須跟你兄弟江金貴那般心狠手辣詭計多端才成。幸而,江金貴死了,所以你才得了少島主之位。萬幸萬幸!”
江金富低聲怒罵道:“你他娘的想死麽?你信不信老子将你丢下海裏喂魚?”
林覺歎道:“少島主,我說的是實話,可是你不愛聽。那天我們第一次見面,我便說了,你該感謝我才是。若不是我殺了江金貴,你豈能當上少島主?”
江金富臉色鐵青道:“你膽敢再說一句這種話,我立刻宰了你。”
林覺搖頭道:“少島主,我都要死的人了,你跟我較什麽真?你以爲我在乎多活幾日少活幾日麽?我隻是爲你少島主擔心罷了,我覺得你人可相處,所以跟你說幾句心裏話罷了。說的對不對,你自己心裏有數。我也不會大肆宣揚出去的,你害怕什麽?”
江金富怒道:“你殺了我兄弟,卻來說這種話,那可是我的親兄弟。”
林覺笑道:“想不到少島主倒還是個重手足情義之人,不過據我所知,你哪位親弟弟可不是這麽對你的。罷了,你不愛聽,我閉嘴便是。”
江金富皺眉道:“你怎地話說一半?金貴說我什麽了?”
林覺笑道:“沒什麽,沒什麽,死者爲大,他已經死了,我不便再說這些。”
“不成,你必須告訴我。你開了頭便得說,老子最煩人說一半留一半。”江金富沉聲道。
林覺歎了口氣道:“罷了,是你自己要求的,可不是我要說的。江金貴臨死之前說了,本來是你該去龜山島卧底的,可是因爲你沒什麽本事,隻會喝酒吃肉玩女人,武功謀略樣樣稀松。島主恨你無能,怕你壞了大事,所以江金貴才主動請纓前往龜山島卧底。他說,其實是你害了他。若不是你無能,他怎麽會去龜山島?又怎會遇到了我,被我設計?他說他恨死你這個無能的大哥了。”
“什麽?”江金富怒喝一聲,引得周圍衆人側目看來。
林覺吓了一跳,好在江金富立刻意識到自己的失态,瞪了周圍人一眼後轉頭咬牙低聲道:“他真的是怎麽說的?”
林覺咂嘴道:“在場的不止我一人,當時有數十人在場,我可不會捏造。他還說了,島主不喜歡你,島主親口說了,将來島主的位置你想都别想。他江金貴是第一人選,後面是你的另外的兄弟。他死了,也輪不到你,島主會傳給你另外的兄弟的。我也不知道他說的是誰,所以我方才才問你是否有其他的兄弟。”
江金富心中怒火翻騰,若林覺說的話都毫無根據倒也罷了,偏偏林覺的話正中自己的心窩之中。他江金富雖是長子,但爹爹确實一直都不待見他。當年,海東青加入海匪時,江金富剛剛八歲,他的母親是個普通的農家女子,被爹爹強行霸占後生了自己。後來爹爹加入海匪時,便将江金富從母親手裏奪走,帶在身邊。當時的江金富目睹母親哭喊着追在身後的情形,心裏恨死了爹爹了。
正因如此,江金富對海東青有一種從心底裏的厭惡,少年叛逆時期,他處處跟海東青對着幹,海東青氣的暴跳如雷。若非自己是他的兒子,他怕是會一刀砍了自己。但父子之間的感情便逐漸的消磨淡化。江金富也因爲自小跟母親生活,隻是個尋常的農家少年,并無什麽出彩之處。海東青自诩人中龍鳳,對這個沒本事沒能力的兒子也甚是失望,開始還督促他,後來便放任自流了。
二弟江金貴的母親是一位官家小姐,那是海東青從内陸擄來山寨的。海東青對她喜愛的了不得,不久後江金貴出世,更是對她疼愛有加。那時候江金富才十歲,他本來對這個弟弟很有好感,小時候天天帶着他玩。直到有一天,海東青告訴自己不許自己再跟弟弟玩耍,江金貴這才第一次感覺到自己和弟弟在爹爹心目中的不同。
官家小姐生了孩子,也無可奈何。便一門心思的留在島上教兒子。教江金貴識文斷字,給他講一些書上的故事,江金富羨慕的要死。可是他隻要一露臉,繼母便立刻闆起臉來叫他走。回過頭來便是爹爹的一頓打。他知道,那是繼母告狀了。繼母不喜歡自己,繼母其實也不喜歡爹爹,所以自己是爹爹的兒子,她自然也不喜歡。幾年後,繼母生第二個孩子的時候死了,看到爹爹和弟弟痛哭的時候,江金富躲在海島的礁石下大笑了一場,那是他最開心的一天。
爹爹對金貴好的不得了,其中固然是因爲金貴比自己聰明伶俐,當然也是因爲爹爹喜歡那個官家小姐。随着金貴越來越大,自己也被越來越邊緣化。爹爹到哪裏都帶着金貴,自己卻隻能在島上望着天空的飛鳥發呆。山寨中的人見了金貴也是一口一個少島主,沒人将自己放在眼裏。金貴對自己也越來越不尊重,又一次當着爹爹的面訓斥自己,爹爹不但不制止,還在旁哈哈大笑。
江金富逐漸成年,雖然爹爹成爲山寨之主,山寨也日益的壯大,但他的地位卻很尴尬。爹爹又娶了妻妾,又生了兩個弟弟。弟弟越多,江金富的位置便越尴尬。他也逐漸明白,自己在這個家裏其實毫無地位。将來,爹爹的島主位置自己也是半點撈不到的,金貴才是那個人選。他也格外的自暴自棄,胡吃海喝折磨擄來的女子,幹了不少荒唐事,他已經對自己的将來并不抱希望了。
然而,忽然之間,一切都改變了。金貴死了,這簡直是件天大的好消息。那個爹爹最疼愛器重的兒子死了,沒有什麽比這件事跟讓江金富開心的了。消息到來的這一天,是江金富人生中最快樂的另外一天,上一次那麽高興便是金貴的母親難産死了的那天。江金富突然意識到,自己距離繼承爹爹的位置如此之近,因爲橫在面前的那座山轟然倒塌了。
他連續幾日陪在悲傷的爹爹身旁,安慰他,伺候他。他向海東青真誠的道歉,爲以前的荒唐而道歉。他告訴海東青,雖然弟弟沒了,但自己還在,自己會代替弟弟盡孝。他爲金貴立了牌位,建了衣冠冢,在墳前放聲哭泣。所有的一切,似乎終于打動了海東青。不知從何時起,一夜之間,幾乎所有人都稱呼自己爲少島主了,這讓江金富自己也覺得很不适應。
然而此刻這姓林的口中說出的話,像是一瓢冷水澆透了江金富的心。原來自己隻是空歡喜一場,自己居然忘了還有兩個弟弟在,他們年紀還小,所以爹爹才會對自己好一點。兩個弟弟一旦長大,自己還是那個邊緣人。所謂少島主的稱謂,爹爹可從來沒親自跟自己談過這些。隻是一些不相幹人的踹摸和尊稱罷了。事實上,自己并不是什麽少島主。
這段時間沉溺于欣喜之中的江金貴從此刻起,忽然醒悟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