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過去,兩個月過去,三個月過去。海東青幾乎都麻木了,糞坑之中也藏了二三十回,但那個仇人一直沒有進入後園的這個茅房之中。海東青像個偏執狂一般的守候着,等待着。
終于,蒼天不負有心人。在八月十五中秋之夜,後園擺起了熱熱鬧鬧的賞月宴會。主人家上下數十口其樂融融的喝酒賞月還作詩的時候,海東青在此躲在了那個糞坑旁的坑洞裏。隔着一層木闆的黑暗中,他聽到仇人刺耳的大笑,聽到那些女子們嬌聲嬌氣的說話和發嗲聲,聽到管家侍女們獻媚的說笑聲,想着他們喝着美酒吃着酒肉賞月的樣子,而自己卻在臭氣熏天的泥坑裏像個土鼈一樣的蟄伏着,他恨得牙齒都要咬碎了。
當那個人打着酒嗝走進茅廁的時候,海東青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從木闆的縫隙之中看到茅房昏暗的燈光下那張酒氣迷蒙的臉時,他驚訝的身子幾乎要痙攣了。但他終于還是平靜了下來,就像平日演練過無數次的那樣,他掀起了木闆,像個鑽地鼠一般的冒出了頭,爬出了土坑,幽靈般的出現在了仇人的身後。
正暢快的小解的主人似乎微有所感,他轉過了頭。海東青揮起了那柄磨了無數次的用割草的鐮刀的尖頭制作的小刀。一道血痕在仇人的脖子上顯現。仇人伸手捂着了噴血的喉頭,瞪着眼似乎要喊叫。海東青從容不迫的捂住了他的嘴巴,同時抱住了他倒下的身子。
仇人倒下的那一刻,他不忘俯身在彌留之際的仇人耳邊說出自己的身份來。然後,他擡起了主人的腳,将主人頭朝下掀進了糞坑之中。看着頭臉胸口都沒入糞水之中,腳還在外邊抽抽搐擺動的仇人,海東青忽然感到莫名的快感。他找到了小時候弄斷小鳥翅膀的快感。那種感覺簡直無與倫比,無可言喻。
主人的身子沉在了糞坑裏,他蓋上了木闆從容不迫的從後院離開。那一刻,雖然渾身惡臭灰頭土臉,但他揚眉吐氣,感覺自己完成了人生中最重要的一件大事。
查出誰殺的人并不難,很快他便被鎖定了身份,從此以後,海東青開始了逃亡生涯。爲了活命,他殺了一個又一個的人,隻要他們對自己流露出一些懷疑的神态,海東青便要滅了他們的口。他也曾經被逼到山窮水盡的地步,在冰雪漫天之時瑟瑟發抖的躲在山崖的洞穴之中,差點凍成冰棍。他也享受過以前從未享受過的東西,美酒佳肴和最騷的姑娘。他睡過冰天雪地的山洞,卻也睡過世上最溫暖的床,那是由十多名年輕貌美的姑娘光着身子躺在那裏的肉床。那一夜他肆無忌憚的在肉山軟峰之中打滾,想怎麽幹就怎麽幹。
他殺人的手段也越來越殘忍,他習慣于虐殺,他用刀子将屍首剁成碎塊,用錘子将他們的骨頭敲碎。很多被他殺了的人,最後連屍骨都隻能找到碎片。從此後,他在世上多了個令人聞風喪膽的名字叫做‘海東青’,那是一種連獵物骨頭都要吞下的鷹隼。同樣他也結交了不少同樣處境的兄弟,他們願意跟着這個無所畏懼殺人如麻的海東青闖蕩江湖。
但海東青很快便意識到,自己這麽下去并不是辦法。每一個落腳之處都不能長久,手下的人散了又聚聚了又散,總是不能有自己的容身之所。于是他接受了手下一名叫許興的兄弟的建議,決定尋常穩定的容身之所。
很快他們便得知了東海之濱的桃花島上有一群海匪嘯聚的消息,多方打探之後,他們和海匪頭目,自稱爲桃花島島主的叫鄭自成的人搭上了幹系。鄭自成也苦于手下人手不多,經常被官兵派船來攆的滿山滿島的逃跑,他急需擴充人手。再加上對方又是聞名綠林的海東青,自然是願意接納。于是海東青帶着三十餘人乘船來到桃花島上落草。
這鄭自成雖然表面義氣,其實心眼很小。他對下邊的人都很擔心。海東青來了之後本以爲這個滿嘴兄弟滿嘴義氣的島主會對自己重用,然而最終他隻得到了一個排名第十五的小小坐席,被趕去桃花島東南一處偏僻的小島上駐守。這讓海東青很是不滿。
這種不滿的情緒随着日積月累慢慢到達爆發的邊緣,特别是海東青對鄭自成苟安多疑卻懦弱的樣子很是不屑。官兵來了滿山跑,官兵走了就當沒事發生過一般,這個人能有什麽出息?在幾次建議之後,鄭自成居然當衆說出了‘你若覺得廟小容不下你這尊大佛,便請自便’這樣的話。海東青終于爆發了。
在許興的策劃下,一個月黑浪高的晚上,海東青帶着三十餘名兄弟回到了桃花島上。那一晚他們一路殺到了鄭自成的住處,将摟着搶來的漁家女睡覺的鄭自成給揪了出來,直接丢下了島北的懸崖。從那一晚起,桃花島山寨易主,海東青正式成爲桃花島的島主,成爲海匪的頭目。
這之後,桃花島海匪發展之迅速讓人咂舌,在擊潰了幾次官兵的襲擾之後,海匪徹底站穩了腳跟。中間雖經過很多次的波折,但二十多年後的今天,桃花島已經是世外王國,海東青便是這個王國的國王。
……
桃花島主寨大廳在島中心的最高處,其實整座島嶼就是一座小山,周圍懸崖峭壁,隻有數處可登岸,這才是桃花島的地利之處。
雖然經營多年,桃花島的聚義大廳卻很一般。因爲材料所限,大廳一半用的是山石壘就,一半則是就地取材的樹木。而海島貧瘠,天氣和自然條件又不利于樹木生長,故而生的都是雜樹。所以這聚義大廳反倒比山寨的石頭房舍還還寒酸。雖然巨大,但雜樹一捆捆的堆積而起,加上藤條茅草的屋頂,簡直就像是一個大窩棚一般。
然而海匪們不在乎審美,海東青更不在乎這些。這桃花島山寨建設的再好也沒什麽用,因爲他最終的目的可不是在這海島上困一輩子。他是要住在杭州城梁王府那樣的大宅子裏,甚至是住在汴京高大的宮殿之中,那裏才是他最想住的地方。
陰雨連綿,大廳之中光線昏暗。十幾隻大油鍋在廳内熊熊燃燒,黑煙一股股的從屋頂的茅草縫隙冒出來,消失在雨幕之中。大廳中空落落的,靠北的上首,數排三四十張大木椅都空着,那是山寨所有頭目的坐席。但此刻,他們各自在各自的營地裏,各自在各自的島上,所以這裏都空着。
海東青獨自一人斜斜的倚在盡頭的那張熊皮大椅上,他翹着腳搭在扶手上,半躺着身子,手裏端着一碗酒。在他旁邊,幾名喽啰捧着酒壇子站在一旁,随時的聽候吩咐給他斟酒。
海東青的臉色有些凝重,眉頭皺着,似乎在思索什麽事情。昏暗的光線和油鍋裏的火光讓他的臉龐忽明忽暗變得有些陰森可怖。但實際上,你若仔細的看海東青的五官,你會很難将他和那個殺人如麻惡名昭著的情形給聯系起來。因爲海東青的五官其實長得還挺清秀,隻是臉上風霜的痕迹非常的重,畢竟他經曆了那麽多的事情,這一切都寫在他那張黝黑而且滿臉刀刻斧鑿般的皺紋和疤痕之中。
廳門外的石階上響起了腳步聲,不久後一個清瘦的身影快步走了進來,徑直走向了海東青的座前。海東青側眼看了一眼,忙放下翹起的腿坐直了身子。
“許兄弟,你來了。有消息了麽?”海東青朗聲笑道。他的話音不大,但似乎此時整個大廳都回蕩着他的聲音。中氣十足。
來的是桃花島山寨的二當家,山寨的軍師許興。自從二十多年前和許興遇到之後,海東青便很倚重于他。許興是個讀書人,武功不高但智謀遠見不低,正是當初他的幾個建議,自己才有了今日的氣象,所以海東青對他非常的信任和倚重。
“島主,他們來了。消息說他們已經動身了。咱們的眼線說,在錢塘縣小陳集看到了他們的船。估摸着明天晚上應該能到入海口。一切順利的話,後天,島主便能見到人了。”許興微笑道。
“好!”海東青一拍大腿道:“我可等不及要見那姓林的了。這狗東西殺了金貴,我們派了幾批人去動他,卻都泥牛入海。倒也有些本事。待他來到山寨,老子要好好的炮制他,爲金貴報仇。”
許興招了招手,一名喽啰忙倒了一碗酒捧上來,許興接了,仰脖子咕咚咚的喝了幾口,轉身坐在一旁。
“島主,有些事兄弟需要跟你說一說。這一次那龜山島的高慕青突然要歸順咱們,島主覺不覺得有些奇怪?要知道金貴去了龜山島卧底三年,都沒能讓他們同意,怎地現在卻同意了?”
海東青點頭道:“許兄弟,這事兒我也想過,接到那高慕青派人送來的信的時候,我便仔細想了此事。前幾日你去陸上了,也沒來得及跟你商議此事。”
“島主認爲是何種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