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覺繼續道:“王爺,海東青這是決意要置我于死地了。他惱恨我殺了他的兒子,更恨我壞了他的大事,所以必欲除我而後快。海東青行事不達目的不罷休,這已經是第四次了,下一次恐怕也不遠了。草民現在是朝不保夕,也許明天,王爺便聽到我的死訊了。這件事我想來想去,報官是不成的,隻能來求王爺。”
郭冰緊鎖着眉頭,但他一時間也沒什麽辦法。若是朝廷所轄範圍内的事情,他固然多少可以幫上忙。但是海東青是浙東匪幫頭子啊,那是法外之人,自己這個王爺說話對海東青可是沒什麽用的。海東青盯上了林覺,自己可也沒有能讓海東青住手的本事。但這事兒畢竟是因爲壽禮之事而起,自己卻也不能不管。
“林覺,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你想要本王如何幫你?要不這樣,本王讓沈昙派幾個衛士貼身保護你們,或許海東青便會知難而退了。除此之外,本王還真的想不出什麽好法子。”
林覺皺眉道:“王爺這個辦法治标不治本啊。王爺派人保護我自然可保我一時平安,但海東青出了名的咬人不松口,不達目的不罷休,王爺保護得了一時,能保護我一世麽?再說他們現在的目标也不僅是我一人,而是我林家所有人。王爺要派多少人才能保護得了我們?退一萬步來說,就算王爺肯出大量人手保護我林家衆人,然則我林覺和林家人這一輩子都要躲在家裏,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窩藏一輩子不成?”
郭冰咂嘴皺眉,這事兒确實棘手。保護林覺一人倒也罷了,不過五六個人手罷了。保護林家上下百十來口,那可不成,那得要多少人才成。王府衛士可不是用來保護林家的。
“那你說,這件事該怎麽辦?本王能幫你什麽?”郭冰沉吟道。
“王爺,在下仔細的想了此事,目前看來隻有一個辦法。那便是一了百了長治久安之計。與其被動的防備他們,還不如主動出擊鏟除了他們,豈非從此天下太平麽?”林覺輕聲道。
“鏟除他們?你在說笑吧。海東青号稱坐擁五萬悍匪,盤踞浙東十幾座海島之上,朝廷大軍都對他無可奈何,憑你說鏟除便能鏟除了?說話前也不好好想想。”郭冰愕然笑道。
林覺輕聲道:“所以我才來見王爺啊?求王爺幫忙啊。”
“我能幫什麽忙?剿滅海東青?我就算将府中所有的衛士都派去,連我的大船也給了你,你能去挑了海東青的匪巢麽?莫要說笑了,你是有些本事,成了件大事,但你知道你所成之事有多麽僥幸麽?”
林覺皺眉沉吟不語。郭冰似乎覺得自己剛才的話有些重了,于是語重心長的道:“林覺,本王很想幫你,可是這件事真不是你說的那麽簡單。此事恐要從長計議才是。”
林覺道:“王爺,且不說此事是龜山島之事的後遺症,就拿事情本身而言,海匪如此嚣張,王爺也不能不管吧。據我所知,王爺可是奉了先皇旨意前來鎮守剿匪的。這王府也是剿匪之需而設立于杭州的。現在海匪如此橫行,王爺難道聽之任之?”
“這是什麽話?本王當然不能聽之任之,但此事需要從長計議啊。憑你說的什麽去出動出擊剿滅海匪,那可不是動動嘴巴便可。這件事牽一發動全身,也不是本王一人所能決定的。”郭冰皺眉道。
林覺緩緩點頭道:“我明白了,王爺是不打算幫忙了。反正我死了也就死了,我林家不過是普通商賈之家,我們的命不值錢。我懂王爺意思了,我不求王爺了,我去找别人去。”
林覺拱拱手轉身便走,郭冰皺眉道:“你去哪裏?本王都沒辦法,誰能有辦法?”
林覺冷笑道:“王爺不幫我,難道我還不能去找别人幫忙麽?知府嚴正肅大人跟我師有交情,當不會坐視不管。我去找他想辦法去。或許他能幫我。”
郭冰一驚,冷聲喝道:“林覺,你要找嚴正肅幫忙?那這件事的前因後果你該如何對他說?”
林覺冷笑道:“還能如何?如實禀報便是。”
郭冰的臉色瞬間如寒霜降臨,陰沉難看之極。
“林覺,你要如實禀報?你要将龜山島上發生的事情以及仇彪的身份,海東青的意圖全部告訴嚴正肅?你想清楚了再回答本王。”郭冰聲音冷的像是結了一層冰。
“王爺,在下并非故意要冒犯你,但如今我林家上下性命受到威脅,随時可能遭遇不測,我不得不想盡辦法保證自己和林家上下人等的性命。所以我不得不爲之,請王爺諒解。”林覺靜靜的道。
“可是,你難道不知道,這卻犯了本王的忌諱麽?你這麽一個聰明人,難道不明白這個道理?”郭冰冷聲喝道。
“我知道,可是我顧不了。我知道這麽做王爺不會饒了我,但眼下火燒眉毛,我隻能顧當下了。王爺不管,我隻能找能管的人,若解決不了此事,也不用王爺辦我了,我便要死在海東青的手裏。我是聰明人,但我卻不想當一個聰明的死人。所以,王爺,對不住了。”林覺沉聲說道。
“放肆!你居然敢這麽跟我說話。你信不信本王教你今日出不了我王府半步。本王立刻便能要了你的命。”郭冰厲聲斥道。
林覺擡頭看着郭冰那雙憤怒的眼睛,輕聲道:“王爺殺我便如同捏死一隻螞蟻,但在下也不妨告訴王爺。今日我來王府,便沒打算活着回去。我已經做好了準備,如果我今日回不去,便有人将一封信送到知府嚴正肅的衙門裏。那封信裏會記載着所有的經過,我相信嚴正肅不可能坐視不管。王爺要殺要剮,林覺悉聽尊便。但殺了我,也并不能替王爺保守住秘密。”
“混賬!你是在威脅本王?你好大的膽子,誰給你這麽大的膽子跟本王如此說話?你要反了天不成?混賬王八蛋!”郭冰徹底爆發了,伸手抓着桌上的茶盅茶壺點心碗碟朝着林覺劈頭蓋臉的砸過來,末了還伸手将桌子掀翻,将椅子一腳踹飛。
隐藏在周圍護衛的王府衛士們忙從周圍現身,領頭的是王府衛士副統領何超,帶着十幾名衛士匆匆跑來。
“王爺。有何吩咐?要不要拿人?”何超叫道。
“滾!都給我滾得遠遠的!”郭冰怒罵道。
何超愣在原地,撓頭不解。衆衛士也是面面相觑。郭冰怒罵道:“還不滾?”
何超忙揮手示意,一幹人等立刻隐沒于花木之中。
林覺靜靜的站在那裏,身上隐隐作痛,剛才郭冰一頓亂砸,林覺站着沒動,隻是護住了頭臉。茶盅碗碟之類的砸在身上,卻也是疼得刺骨。但林覺知道,梁王怕是要氣瘋了,自己如此膽大包天的當面頂撞甚是威脅他,别說是丢東西砸人,便是拿刀砍過來也不稀奇。
“你這個混賬王八蛋,賤民一個,居然敢威脅本王。本王……本王饒不了你。”郭冰氣喘籲籲的罵着,頹然坐在一張沒有被踢翻的椅子上喘氣,臉上氣的煞白。
……
林覺的威脅正打到了他的軟肋之處,壽禮之事過後,海東青意圖造反的消息被郭冰嚴密的封鎖了起來。除了甯海軍的兩名指揮使以及王爺父子和參與龜山島之事的林覺等八人之外,無任何人知道這個秘密。杭州府衙甚至兩浙路轉運使衙門的官員都統統被瞞得嚴嚴實實。因爲這個消息一旦爲嚴正肅等人知道,他們必會上奏朝廷,這對于郭冰而言将是個極爲不利的局面。
梁王郭冰之所以能離開京城留在杭州,這絕非朝廷祖制使然。相反,藩王離京駐守外地是本朝絕無僅有之事。本朝的祖制是,藩王成年雖封王爵或領官職,但人必須留在京城,官職分封皆爲遙領或虛職,是不準離京駐守京外的。宰相呂中天之所以在朝廷上下吹風說梁王應該回京,也正是抓住了這一點。
然而,梁王之所以能留在杭州,那也是有特殊的原因的。二十多年前,杭州翁山縣這一帶便是海匪猖獗之地。終于有一年,杭州發生百年不遇的大旱,本是魚米之鄉富庶之地的杭州城遭遇了一次大饑荒。一部分走投無路的饑民便落草當了海匪,海匪迅速坐大,開始在浙東一帶橫行無忌,滋擾不休。
兩浙路乃大周朝錢糧核心之地,朝廷怎會允許這裏出了亂子。恰在此時,在京城和呂中天争鬥,且因爲立太子之事焦頭爛額的郭冰決定離開京城這個是非之地。于是他主動向父皇請纓,請求前來剿滅海匪,恢複兩浙路的安甯。
先皇不知出于何種考慮,居然同意了郭冰的請求,于是乎年輕的郭冰挂着剿匪大都督的名号趕到了杭州。集結了數千率地駐軍開始對四處蔓延的海匪進行了全力的圍剿。那時候的郭冰并非今日這般大腹便便的樣子,年輕時候的梁王爺可是騎射弓馬,刀槍劍戟無一不精的。在英明的二皇子郭冰的率領下,官兵們士氣如虹,和已經流竄占據了好幾座縣城的海匪大戰數場,并且很快便将毫無組織性的海匪擊潰,将他們趕到了海裏,平息了兩浙路的這場匪患。
這正是郭冰年輕時候最爲得意最引以爲傲的功績。他的書房之中至今還擺着那些鮮亮的盔甲,擦得雪亮的兵器,便是他對曾經那段叱咤風雲的時光的一種緬懷。即便現在大腹便便的肥胖的身軀早已穿不起盔甲,養尊處優的身體已經舞不動刀劍,但郭冰依舊每日雷打不動的命人擦拭這些東西,讓自己和别人都能時時刻刻記得那段輝煌的歲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