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撥人是四人,二月十九,你半夜從那個什麽戲園子回家的時候,他們在半路的小巷裏意圖伏擊你,被我統統殺了,綁了石頭沉到河裏去了。第二波是六個人,是三月十三,你去書院後山那裏呆坐的時候,他們從山坡摸上去要動手,被我在山林裏直接擊殺。屍首還在山溝的長草裏。再來便是今日了。我估摸着,他們還要來。”高慕青淡淡道。
林覺後背冷汗嗖嗖直冒。若不是高慕青暗中保護,自己怕是早已經落入匪徒之手。自己還以爲一切毫無動靜,平安無事。卻原來自己的安逸卻是高慕青在背後維護的結果。正是應了那句,你以爲歲月靜好,卻有人在爲你負重前行。這兩個月來,高慕青恐怕也吃了不少苦頭,每天爲了自己擔心,看她臉上滿是疲倦和風塵之色,便可見一斑。
林覺在車内起身來恭恭敬敬的行禮道:“林覺再謝慕青救命之恩,不是救了我一次,而是救了我三條命,這等恩德,叫我如何報答?”
高慕青微笑輕啐道:“要什麽報答?此事本因山寨之事而起,我豈能坐視不理?再說……再說……罷了,總而言之,我是一定要管的。”
林覺緩緩坐下,沉吟道:“照此說來,這件事怕是沒有了局了。海東青連續派了三撥人來殺我,我想這一次之後恐怕還有下一次。下一次解決了怕是還有再下一次。”
高慕青輕歎一聲道:“你明白就好。我爹爹曾說過,這個海東青是個睚眦必報,兇狠之極。據說當年他爲了殺掉仇家,曾經連續蹲守了對方三個月。他那仇家家大業大,保镖衆多,他一直沒機會下手。但終于被他找到了機會,那是他的仇家唯一的一次疏忽,八月中秋之夜,他的仇家賞月時多喝了幾杯,内急時便在園子裏的茅廁如廁。那是他唯一一次用自家園子裏的茅廁,也是他最後一次用。海東青便守在茅廁旁三個月,等的便是這一刻。”
林覺驚愕無言,連續堵在茅廁旁三個月,這海東青該有多大的毅力和決心。雖然看起來有些不可思議,但不得不說這也是一個人能成功的潛質之一,或許海東青能有今日的地位,也是因爲這種咬住便不松口的脾氣。
“看起來,我的小命怕是已經不長久了,海東青吃定我了。”林覺苦笑道。
高慕青輕聲道:“我會保護你的,你要害怕。此事因爲我山寨而起,我自然不會讓他得手。”
林覺苦笑道:“可是你又能保護得了我幾時?救了我三次,還有第四次第五次第六次,難道你永遠都能救得了我?再說了,若是來的人比你武功還高,人數又多,那豈非連你也搭進去了?”
高慕青沉默片刻道:“救一萬次也要救,我會盡力而爲。當真不是敵手,那也沒法子。從我們殺了仇彪的那天起,便已經惹禍上身了,現在這些事,當時便埋下種子了,此刻不過是生根發芽罷了。你現在後悔卻也無用了。”
林覺緩緩搖頭,低聲道:“我不是後悔,龜山島上的事情我一點也不後悔。若讓我重新抉擇一次,我還是會幫你鏟除仇彪,還是要殺了他。我的意思是,我們不能這麽被動挨打,這件事必須要徹底解決,我可不想成天躲躲藏藏在恐懼之中度日。”
高慕青皺眉道:“可是如何解決呢?他的兒子死在我們手裏,這殺子之仇豈可化解?”
林覺苦笑道:“豈止是殺子之仇?實際上我們破壞了他整個的大計劃。你忘了麽,他本來是打算以龜山島吸引周圍兵馬,然後要反攻杭州城和南方城池造反的啊。我們不但殺了他的兒子,而且壞了他的大事。這可比殺子之仇嚴重百倍呢。”
高慕青恍然點頭,咂嘴道:“我竟然沒想到這一點,這麽一來,事情豈非更加的棘手了。”
“所以要徹底解決此事頗不容易,我現在也沒什麽主意,這件事怕是需得好好的想一想。”林覺輕聲道。
車廂内陷入沉默,騾車哒哒很快便到了西湖旁的大道,這也是林覺爲了謹慎起見所以改從湧金門進城。盛春時節西湖上燈光點點,歌聲飛揚。各色挂着彩燈的紅船在西湖中飄蕩遊弋,岸邊大道上風燈明亮,行人如織。
車窗外燈火一盞盞的流逝,車内的光線也忽明忽暗。林覺側頭看着高慕青。隻見高慕青的側臉在窗外的燈火之中忽而清晰忽而隐沒,美麗的面龐如大理石雕塑一般的精緻。高慕青似乎感覺到林覺在看着自己,轉過臉來時和林覺目光對視,目光交彙片刻,兩人都忽然都覺得有些尴尬,趕忙同時轉臉過去,不敢再看向對方。
高慕青落腳之處在湧金門内的一家客棧之中,但林覺豈肯讓她再住在客棧之中。且不說她匪首的身份住在城中諸多不便,便是從私交上來說,二人對對方各有恩惠,實際上比之朋友的關系近的多了,甚至可以說是有些親密的,林覺更是不能讓她再住在外邊的客棧裏了。
高慕青推脫了幾句,說什麽住在客棧裏安心,便于暗中保護雲雲,林覺堅決的予以否定。高慕青見林覺有些着急發怒了,便也不再堅持。于是林虎駕着騾車從客棧門前繞道而過,高慕青去取了行李結算了住店錢跟着林覺一起進了林家。
綠舞見林覺帶了一位陌生的漂亮大姑娘回家,很是有些詫異。林覺隻說是一個外地的朋友來杭州玩耍,所以讓她住在自己家裏。綠舞當然不信,跑去問林虎。林虎得了林覺的封口令,對今日發生之事閉口不談,隻說是公子的熟人。綠舞咬牙切齒的威逼,揚言從今日起不給林虎做好吃的,不幫他縫衣服洗衣服雲雲。林虎哀嚎不已但就是不松口,最後綠舞隻得悻悻而去。
身邊多了個大姑娘,自然是不太方便的,林家人眼雜口碎也不太好蒙騙過去。于是林覺跟高慕青商議了,讓她換了男裝,改了叫高達的名字,就說是自己書院的同窗好友,最近要跟自己切磋詩文所以自己邀請他住進家裏。這樣便是同來同往,也不會惹人側目了。
經曆山道上的截殺之後,林覺格外的小心謹慎起來。但他終究還是要去書院讀書,這一早一晚必須要出城,還要經由人煙稀少的山道上下山,這便是隐患所在。好在現在有高慕青保護,雖不是長久之計,但出入之計心中也算是安穩了些。
林覺也一直在想辦法解決此事,他首先想到的便是報官處置,但這一條最先想到,卻也最先被林覺否決。杭州城的治安一向嚴厲,在這種情形下海匪依舊出入自如,這恐怕已經非官府所能遏制。林覺認爲,杭州城中的海匪必不少,不過是隐沒于百萬百姓之中罷了。而且,誰又敢說海匪沒有滲透到官府之中?報官之後或許消息走漏,還給海匪提了醒。另外高慕青的身份也不能随便暴露。殺了那麽多人命的事情也會糾葛出來,反而會弄得不可開交。
林覺也想過要去向梁王府求救,畢竟梁王府的職責是于杭州鎮壓海匪。但是林覺也很快便否定了這個想法,因爲梁王府可能根本就不會搭理自己。龜山島之事結束之後,就連海東青要造反的事情都被壓了下來,可見梁王府并不想将事情鬧大。林覺雖對梁王府這麽做的原因有些不太完全明白,但關乎海匪猖獗的事情似乎梁王府都盡量壓制。就算自己去求了他們,他們也未必肯幫忙。
可是,這樣的事情,除了去請求官府和梁王府,林覺自己又無力解決,似乎除了嚴加防範之外,竟然想不出什麽好辦法來解決。或許直到某一天自己被海東青給殺了,這事兒怕是才有個了解。
林覺百般的加強了戒備,出入時更加的小心謹慎。然而他沒想到的是,自己這裏沒出事,别處卻出事了。
四月二十八日上午,林覺正在甲字二堂中跟着一群學子在薛蠻子的監督下哇啦哇啦讀書的時候,卻看見了林虎在廊下長窗外探頭探腦的身影。
林覺覺得甚爲詫異,林虎平日是不進來的,他和其他學子的書童們都呆在外邊的庭院裏吹牛閑聊,除非公子召喚,否則他不會進來。高慕青來到身邊之後,林虎更是多了一份差事便是在林覺讀書的時候伺候高慕青。帶着她在萬松山各處景點寺廟閑逛。今日本是說好了要帶着高慕青去西峰雲林古寺去遊玩的,林覺還以爲他們早就動身了,不了林虎卻出現在廊下,故而覺得詫異。
林覺忙起身要去廊下問問,薛蠻子捧着一本書正在誦讀,見林覺往外走,立刻怒喝道:“林覺,你作什麽?”
林覺忙行禮道:“家童有事找我。”
薛蠻子冷聲道:“最近你心不在焉,也不知在搞什麽?秋闱将至,你難道不知?”
林覺連連點頭道:“先生放心,我定好好的讀書迎接秋闱科舉。家童前來必是有急事,先生通融。”
薛蠻子皺眉瞪了他片刻,擺手道:“罷了罷了,你将來丢了我的臉不妨,丢了方山長的臉可是大事。你可是他唯一的學生。看來我要去和敦孺兄聊一聊你的事了。”
林覺一邊答應着,一邊往外走。來到廊下後,林虎滿面焦急的迎了上來,還沒等林覺發問,他便急促的叫道:“叔,了不得了。綠舞姐姐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