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隻船隊分道揚镳,一往北,一往南各自啓辰。林覺所乘的甯海軍的水軍兵船南下順風,過寶應湖之後便一路揚帆疾行,沿着運河直下杭州。
林覺站在船頭看風景,雖然時近十一月,即便是東南之地,也是滿眼蕭索遍地枯黃,但這絲毫沒有影響林覺的心情。此時此刻林覺心情跟來時大不相同,來時是滿心煩憂憂心忡忡,此時卻是一身輕松,飄飄欲飛。林覺有些歸心似箭之感,綠舞他們怎麽樣了?浣秋怎樣了,先生和師母他們如何了?謝莺莺她們的大劇院生意如何?之前在山寨之中拼命,很少有暇考慮到這些,因爲自保不暇。但現在,這些事一股腦兒湧來,頗有些從隔世之中重入紅塵之感。
大船仿佛知道林覺的心思,風滿長帆,行的飛快。兩岸景色飛速後退,很有些輕舟已過萬重山的意思。
兩日後,杭州北關門外,林覺所乘的兵船抵達此處。兵船尋常時候是不會進城的,杭州甯海軍水軍的其中一處駐地就在北關門外運河之上,所以在北關門外的運河碼頭上靠岸。
林覺拖着他的大包裹來到碼頭上的時候,這才發現碼頭上竟然已經來了不少前來迎接的人群。林覺很快便看到了梁王郭冰以及站在他身旁的林伯庸。顯然梁王早已得到了消息,林伯庸自然也得到了消息,便都已經在這裏迎接林覺了。
“哈哈哈,林覺,好小子,你真的做成了。”郭冰大笑着迎上前來,對着林覺高挑大指:“昨夜接到了禀報後,本王都懷疑自己的耳朵,若不是昆兒的親筆信,本王定會表示懷疑。了不起,了不起。”
林覺笑着上前行禮,連聲自謙。
林伯庸緩步上前來,激動的嘴唇發抖,拉着林覺的手道:“林覺啊,這一次……辛苦你了。”
“家主,何出此言?這是我該做的事情。”林覺笑道。
林伯庸長歎一聲,咂嘴道:“老夫……哎……慚愧啊!慚愧之極。”
林覺微笑不語,一旁的郭冰呵呵笑道:“林東家,你該高興才是,你林家出了人才了。這林覺的本事……怕是你那幾個兒子加起來都不如呢。聽說你林家對他不太好,歧視他是庶子。哎,當真是有眼無珠。”
“王爺說的是,老朽有眼無珠。老朽慚愧之極。”林伯庸歎道。
郭冰不再理他,笑眯眯的對林覺道:“我在王府設宴,你随我去,本王要好好的褒獎你。”
林覺笑道:“王爺好意,林覺心領了。此次幸不辱命,僥幸之極。褒獎便不必了,若王爺體諒,草民想先回家去好好的睡一覺。這便是最大的褒獎了。”
林伯庸拉着林覺的衣角,意思是提醒林覺不要駁王爺的面子,免得王爺生氣。誰知郭冰居然沒生氣,大笑道:“你說的很是,倒是本王不近人情了。原該好好的休息休息的。這樣吧,宴席改在明日中午,這總可以了吧。再晚便不成了,後天本王要啓辰去京城,再回來便是年後了。本王可不想拖到那個時候。”
林覺拱手道:“敢不從命。”
郭冰笑道:“那便一言爲定了,那本王便先回府了,這事兒還是不宜張揚。壽禮雖然奪回了,但還是不能将此事宣揚出去,你可明白?”
“在下明白,王爺放心。這件事就當沒發生過便是。”林覺笑道。
郭冰大笑點頭,轉身上了他華貴的馬車在衆人簇擁之下去了。
林伯庸和林覺上了自家的大車進城回家,車廂裏,林伯庸問了許多在匪寨中的事情,林覺也将此去的大概說給他聽。但隐瞞了一些關鍵的事情,因爲這些是無需讓林伯庸知道。
即便如此,林伯庸還是聽得目瞪口呆,連連咂嘴。林伯庸也不傻,林覺此行前去時,包括他在内的很多人都是抱着死馬當活馬醫的心态,根本沒覺得這件事能成功,然而林覺卻硬是做成了。壽禮奪回,林家頭上的陰雲也散去了,怎不叫林伯庸歡喜。
“林家有幸啊,祖上英靈庇佑。三弟泉下定然含笑了,三房出了個智勇雙全的子弟,我林家門庭光耀指日可待。林覺啊,你實在讓老夫太驚訝了。之前種種都是伯父的不是,你莫放在心上,今後伯父必一視同仁,絕不會再出現以前的那些事了。林家的一些事你說的也很對,老夫會酌情調整,以利于林家興旺。”
林覺微笑不語,林伯庸若當真能改變,倒也是林家之幸。但起碼有一點可以知道,自己以後在林家的地位将不再是那個被人無視和欺辱的受氣包了。林伯庸到這時候若還沒這個眼力勁,那他這大半輩子也白活了。
說話間,林覺似乎無意的問及了一件事,便是自己離開杭州時叮囑林伯庸的事情。
“家主,家裏人不知道我去匪寨之中的這件事吧?我可不想鬧得滿城風雨。”林覺問道。
“都不知道,你行前不是囑咐了我,叫我守口如瓶麽?這等大事,老夫怎會多嘴?你真當伯父不知好歹麽?”林伯庸忙道。
林覺笑道:“伯父英明神武,自然不是不知好歹之人。我隻是随口一問罷了。您也看見了,即便事兒辦成了,王爺都讓我們不要宣揚,畢竟這可不是什麽好事。這件事悶在下邊了結了便得了,就算奪回了壽禮,若是傳到朝廷裏,那還是不好的。”
林伯庸點頭道:“放心,家裏是不會有人多嘴的,我不會,林柯更不會,他又不是不懂。”
林覺一愣,皺眉道:“大哥?他也知道此事?你告訴他了?”
林伯庸驚覺失言,老臉一紅道:“……這個……我卻是告訴了他,不過隻告訴他一個人,他也發誓不對任何人說。林柯的嘴巴最嚴,老二老三他們卻不敢保證。林柯問了幾回我都沒說,後來覺得瞞着他不好,于是便跟他說了你去匪寨的事情。你該不會是懷疑林柯會洩露消息吧。你能全身而退,這不也說明消息并未走漏麽?”
林覺沉默不語。山寨那晚的火拼之後,林覺的心頭一直萦繞着一個疑問遲遲未能得到解決。那晚仇彪來赴宴時,他是抓了馬彪和沈昙以及其餘五名一起混入山寨的王府衛士來的。這件事讓林覺很是想不通。
馬斌後來說,因爲他在仇彪劫持壽禮船時和他交過手,所以被仇彪認了出來。這話似乎能解釋爲何仇彪會抓住馬斌沈昙等人。但其實根據事後林覺的詢問得知,馬斌沈昙等人甚至沒有過堂審訊,更沒有招供些什麽。如果說馬斌和仇彪交過手,仇彪也知道馬斌的身份的話,那麽自己和其餘的人可并沒有和仇彪打過交道。
然則那晚仇彪當衆揭穿自己的身份時說的很詳細,連自己在松山書院讀書的事情都知道的一清二楚,那麽整件事便顯得很可疑了。
這幾日林覺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答案其實隻有一個,那便是有人洩露了消息。有人将混入山寨中的八個人的身份全部送到了山寨,所以仇彪才去抓了馬斌和沈昙,同時在婚禮上揭穿了自己的身份。也就是說,仇彪得到消息在前,而和馬斌見面在後。馬斌的話并不能解釋仇彪抓人的行爲。
知道自己這個計劃的人其實不多。除了親身經曆的這八個人,闆着手指頭數也不過六七人而已。如果有人洩露消息,便是這六七人中的一個。但這些人均無動機,因爲計劃失敗對這些人都無好處。所以此事才讓林覺費解。
但現在,林伯庸的無意之言透露了他并沒有守口如瓶,而是在林柯的不斷詢問下告知了林柯,林覺便不能不生出疑問了。
“賢侄,你該不會是因此而不高興吧。我并非不守信諾,我隻是不想瞞着他罷了。畢竟林柯是你們的長兄,他行事還算是穩重的,他也不會亂說出去的。你現在安然歸來,這不是最好的證明麽?……好吧,都怪我多嘴,可是不也沒出什麽意外麽?你便不要計較這些了好麽?最多大伯給你道歉,向你緻歉成了吧?”
林伯庸自知理虧,語無倫次的申辯道。他其實也知道,不是消息會不會走漏的問題,而是承諾的事是否遵守的問題。這年頭人無信不立,他這麽做其實是很不應該的,會損害他的信譽。但一方面林伯庸也并不認爲這件事會有什麽影響。林柯是他的大兒子,将來家主之位的人選,他也是林家諸公子之中最爲穩重可靠的。正因如此,林柯不斷詢問,甚至有些沮喪的說自己得不到父親的完全信任的話時,林伯庸終于不忍心兒子的沮喪,将林覺的行蹤和計劃告訴了他。
林覺籲了口氣道:“家主,這件事沒什麽大不了了,告訴了便告訴了。你說的對,本就不該瞞着大哥的。我也安然歸來,說明大哥還是守口如瓶的。這件事不必再提了。”
林伯庸釋然了,林覺還算是乖巧。這件事到此爲止,也不必再多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