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覺果真回到後園的小屋去睡覺了,當然睡覺是假,理清楚思路,想想計劃有無缺陷,是否有破綻倒是真的。還有便是,檢視一番自己的裝備,今晚一定會是一場火拼,自己能否活着看到明天的太陽。既要仰仗高慕青的安排是否得當,最重要的還是要看自己。林覺不會将自己的生死完全寄托于他人身上,上一世的經驗告訴自己,一切都要在自己的掌控之中。
午餐很是豐盛,林覺吃的很滿意。倒是高慕青沒有吃幾口便沒了胃口,畢竟晚上的大事讓高慕青很有些擔心。高慕青心裏清楚仇彪的實力,能否一舉成功,誰也沒這個把握。
按照計劃,午後時分高慕青和林覺聯袂公開在内宅的街道上亮相。而大寨主今日成親的消息早已爲寨中衆人所知曉,當大寨主攜郎君出現在寨主的石階大道上的時候,寨中居民紛紛聚攏來道喜。因爲高元奎的緣故,寨中居民對高慕青普遍擁戴,高慕青和林覺一路攜手而行,向衆人微笑緻意,不時交頸細語,顯得極爲親密。
一圈之後,二人作秀完成,回往小樓住處。不知爲何,雖然周圍已經沒有了圍觀的百姓和喽啰,兩人的手卻一直緊緊的攥在一起。開始時林覺主動攥着高慕青的手,而不知不覺之中,高慕青的手掌反握,兩人十指交叉,竟真如蜜裏調油一般的情侶。
意識到這一點後,高慕青自己也表現出了少有的羞澀。十九年來,她從未有過和男子之間的這般親密。即便是江湖兒女,不拘于俗世之禮,和寨主衆首領稱兄道弟都無所謂,但此刻的感受卻截然不同。高慕青感覺到自己内心裏有些東西正在萌動,似乎有着破土而出的欲望。
林覺似乎也有此感,所以兩人誰也不願松手,都假作不知。直到來到小樓前,才不得不将手松開。
“大寨主,再過一個多時辰,客人便要陸續到來了。你該去打扮打扮了,酒席也可以擺起來了。我也去收拾收拾自己,總的像個人樣兒,不能讓大寨主丢臉。”林覺微笑道。
高慕青輕輕點頭道:“是,畢竟是大日子,要好好的打扮打扮。雖然是假的,也不能太草率。郎君……林公子請先回去休息,一會兒我命人去伺候你穿喜袍,伺候你梳頭更衣。那麽,我去了。”
這最後一句話似乎是征求林覺的意見,倒像真的是一個小媳婦在征求丈夫的意見一般。
林覺拱手道:“青兒娘子,請自便。”
高慕青抿嘴一笑,轉身飄然而去。
高慕青和林覺攜手同遊卿卿我我的消息很快便禀報到了仇彪這裏。禀報者連細節都說的很清楚,說兩人牽手相握,互相稱呼郎君娘子,簡直甜的齁人。
仇彪嫉妒如狂大發雷霆,打爛了幾張桌椅,踢碎了幾隻水缸。大聲怒吼道:“好,很好。既然如此,你們也休怪我了。你無情便莫怪我無義。誰讓我仇彪受辱,我便要他的命。高慕青,我要你承受輕慢我的下場。我會讓你跪在我面前求我。姓林的小狗,我要将你碎屍萬段。”
……
天色漸晚。高慕青的小樓後園張燈結彩熱鬧非凡。紅紅的燈籠挂在小樓内外,大紅喜字貼在長窗上。雖然隻是些簡單的裝飾,但氣氛立刻便顯得不同了起來。當燈籠點起之時,更是滿堂紅彩,喜氣洋溢。
後園空地上,十幾隻長桌已經擺好,鋪上了大紅的桌布。高慕青手下的護衛皆爲女子,雖和普通女子不同都是拿刀舉劍之輩,但畢竟是女人,天生便會裝飾場地,烘托氣氛。
通向小樓的道路也在傍晚時分被嚴密封鎖。趙山嶽和馬德明等人抽調了護衛人手過來封鎖了小橋直至岔路口的通道。橋頭到小樓這一段則由高慕青的女衛負責。所有今日參與喜宴之人都不得帶兵刃入内,而且所攜随從的人員一律不準入内,隻在外間場地設宴招待。
随着時間的推移,山寨各路首領紛紛攜帶賀禮到來。高元奎的老兄弟們,曾經的高元奎的部下以及支持大寨主高慕青的衆首領陸續抵達。高慕青一襲紅裙,打扮的俏麗無比,站在小樓門前笑迎賓客。而林覺則一直沒有露面。這倒也不奇怪,今日這場婚禮說起來是高慕青嫁人,但其實就是招贅了一門上門的女婿一般。所以新郎官和新娘的角色互換,林覺倒像個新娘子一般被藏了起來。
“恭喜恭喜。”
“同喜同喜。”
“大寨主大喜乃我全寨之喜,恭賀恭賀。”
“多謝多謝,待會請多飲些喜酒。今晚千萬不要矜持,你們想喝多少喝多少。”
高慕青一邊招呼着衆頭領,一邊朝着來路的方向不斷的張望。她知道這些人是一定會來的,但今晚的主角是仇彪,他不來,一切都是枉然。
先來的首領們已經陸續在廳中就坐,林覺也終于出來跟高慕青一起陪着衆人說話。林覺穿着一身新郎服,帽插宮花紅底暗花,倒也是一團富貴之氣。隻是好像無論什麽衣衫穿在他身上都顯臃腫,一名早晨伺候林覺更衣的使女想起了林公子早晨說的話。這位林公子說他怕冷,内裏的夾襖不離身。這使女不禁替自家的大寨主有些抱屈。怕冷是身子虛,身子虛怕是有些事不會和諧,大寨主怎麽就看上了這位病怏怏的林公子,今後的生活怕是過得不會滿足了。
天色漸漸黑了下來,然而仇彪和十餘名首領尚未到來,這引起了高慕青的不安。她雖一邊和衆人說話,眼神卻不斷的看向林覺,露出狐疑之色。而林覺卻神色如常,他認爲仇彪是一定會來的,隻要他還是個男人。
終于,有人飛奔而來,禀報了二寨主到來的消息。但卻出了點小意外。
“禀報大寨主,二寨主和十餘名首領在岔路口和守衛争吵起來了,二寨主揚言要殺人。”
“怎麽回事?他是要幹什麽?大喜的日子,他怎敢如此放肆。”馬明德杵着拐杖怒喝道。
“是因爲要求解下兵刃以及不準帶護衛的事情。二寨主說,身爲山寨中人,兵刃從不離身。睡覺都枕着兵刃,哪有繳械的道理。還說必須要帶随從人手進來。守衛不許,二寨主便揚言要砍了他們的頭。”
“這還了得,這個人越發的跋扈嚣張了。他這是來賀喜的,還是來鬧事的?”趙山嶽拍案而起怒罵道。
高慕青心裏也極爲憤怒,這仇彪确實已經無視自己是大寨主的事實了。今日已經兇相畢露不管不顧了。另外,高慕青也覺得,似乎仇彪是嗅到了什麽味道,或許他今晚也是想來鬧事的。
“趙叔叔馬叔叔不要生氣,二寨主脾氣暴,可能有些誤會。既然他不願遵守規矩,那便讓他帶着兵刃和随從進來便是。”
“帶着兵刃喝喜酒,這是什麽規矩?”趙山嶽怒道。
“那也沒什麽,江湖兒女,也不在乎這些東西。”高慕青微笑道。轉身擺手對女衛吩咐道:“去傳我命令,二寨主他們可以攜兵刃進來,不過随從不宜太多,我這裏可沒這麽多酒席。他若還是堅持,便告訴他,請他回去,我這婚宴的喜酒他不愛喝便不喝就是。”
女衛領命而去傳話。林覺看在眼裏,心中知道高慕青已經做好了魚死網破的決斷。仇彪既然堅持攜帶兵刃和随從前來,不是主動搞事便是嗅到危險,高慕青本可以堅持規矩,但她選擇了放行,那便是要放手一搏了。
今晚注定是一個血光之夜,喜慶的婚宴也注定是一場死亡的盛宴。明日後園的毒龍潭中的毒龍也将大快朵頤了吧,隻是不知道藏身毒龍之腹的是自己和高慕青還是仇彪他們。
仇彪一行數十人在小樓前院之中現身。仇彪披着黑色的風氅,頭上戴着一頂絨帽,配合他高大魁梧的身材和陰沉的面容,整個人給人一種淩厲的威壓感。在他身旁,十餘名黨羽和數十名護衛也都一個個做短打扮,腰懸兵刃,盛氣淩人。
高慕青和林覺站在樓前台階上迎接,雙方目光交錯,便有一股殺氣在空氣中流淌。
“大寨主,恭喜你今日成親之喜,覓得如意郎君啊。我們兄弟道賀來遲,還望包涵。”仇彪拱手大聲道,雖言道賀,但語氣中殊無歡喜之意,倒像是揶揄和諷刺。
“多謝二寨主,遲來早來終歸是來了,來了就好。夫君,還不謝謝二寨主和各位兄弟賞臉麽?”高慕青俏臉帶着淺淺的笑意,拱手還禮道。
然而站在身旁的林覺沒有聲音,高慕青覺得奇怪。轉頭看時,卻見林覺正驚愕的盯着對面人群之中的幾個人看,臉上的神色頗有些緊張。
高慕青順着他的目光看去,但見一群護衛之中夾雜着七八個高高矮矮的男子。這幾人身上沒有攜帶兵刃,且神色甚是沮喪,一個個垂頭喪氣的,和周圍的護衛形成鮮明對比。一看就知道不是仇彪等人的随行護衛。每個人身邊都站着兩名護衛一左一右的緊貼着他們,倒像是被挾持看押了一般。
高慕青不認識這幾人,但林覺對他們可太熟悉了。那幾人正是沈昙馬斌以及五名王府的護衛,當林覺第一眼看到他們夾雜在人群之中進來的時候,林覺的第一反應便是:糟糕!事情怕是有了重大變故了。
仇彪嘴角帶着冷笑盯着林覺,他對林覺的反應很是滿意。
“林兄弟,這幾位你不會不認識把,你們天長八虎的兄弟啊。你現在一步登天,成了我龜山島山寨的快婿,你的這幾位兄弟你不會不認了吧。哈哈哈,人不能忘本啊。”仇彪冷笑道。
林覺醒悟了過來,強自壓抑情緒,告誡自己冷靜下來,此時無論如何不能亂了方寸。
“哎呀,老大老二,幾位兄弟,你們怎麽來了?二寨主,這是怎麽回事?”林覺換做一副迷茫而驚喜的眼神問道。
仇彪心中冷笑,口中道:“林兄弟,是我請他們來喝喜酒的,你們天長八虎情同手足,今日你和大寨主成親,卻不請他們來喝喜酒,這可說不過去。所以我便替你做了主,派人去請了他們前來。林兄弟不會怪我吧。”
林覺呵呵笑道:“怎麽會?我也是忙糊塗了,居然忘了此事,實在是該死。多虧二寨主想的周到,我感謝還來不及呢。”
“哈哈哈,林公子不怪罪我自作主張就好。你這幾位兄弟倒也很好,剛才我們親近了一番,倒也有趣。那麽,大寨主,林兄弟,我們可以入座了吧,莫耽擱了你們的良辰吉時呢。”仇彪左右看看,大聲笑道。
身旁衆頭領紛紛豪聲大笑道:“是啊,我們還等着鬧洞房呢。”
高慕青眉頭蹙起,她弄清楚了那幾人的身份之後,心中也不能淡定了。昨日林覺已經跟自己說清楚了身份,并且告訴了她自己此次同來的幾人的身份,故而高慕青是完全知道底細的。現在這幾人被仇彪帶了進來,這絕非是什麽仇彪的多管閑事。恐怕林覺的身份已經被識破了。
若林覺的身份被識破,那麽今日仇彪等人怕是不會罷休的。或許他們早就做好了準備,今晚揭露林覺的身份,當衆将林覺幾人誅殺。這倒是能解釋爲何仇彪他們剛才非要帶着兵刃和随從進來,或許便是怕自己出面阻撓他們殺了林覺。事情越來越複雜,高慕青覺得局面似乎已經脫離了自己的掌控之中了。
現在唯一希望的便是,仇彪等人隻是識破了林覺的身份,但卻并不知今晚自己的真正意圖是要将他們一網打盡。若能如此,或許能攻其不備達到目的。
賓客畢至,酒宴開席。美酒佳肴流水般上席,頓時觥籌交錯氣氛熱烈。然而不知爲何,這種熱熱鬧鬧的觥籌交錯之中,卻總感覺氣氛中有着一絲詭異。看似是一場婚宴,倒像是人人各懷心事,相互戒備一般。
林覺站在小樓二樓的長窗之側,從窗戶縫隙之中觀察着下酒宴的情形,他發現,仇彪等人雖坐在席上,但卻不動筷子,也不喝酒。雖嘴上大聲叫嚷着‘吃吃喝喝’之類的話,但卻無真正的酒菜入口下肚。
“這下你相信我的話了吧。你之前提出的用什麽蒙汗藥的想法之所以被我拒絕,便是因爲我知道他們都是老江湖。今日他們帶着目的前來,懷着戒備之心,那些辦法是不可能奏效的。”站在一旁的高慕青輕聲說道。
林覺點點頭道:“還是你了解他們。好在沒有下藥。這些人在等旁邊的人喝酒吃菜,看看他們有沒有異樣。仇彪今晚看來真的是來者不善了。我的身份怕是已經被他們識破了。”
“識破不識破其實也沒什麽關系了,今晚總之是要撕破臉皮火拼一場,你不要太擔心。一會兒動起手來,你躲到二樓上來,不要出頭。我怕我無暇保護你,你自己照顧好你自己。”高慕青輕聲道。
林覺轉頭看着高慕青,見高慕青怔怔的看着自己,一張俏臉上滿是關切,眼神中流露出真誠之意來。
“多謝你關心,你自己也要小心。那仇彪既有準備,又武藝高強,怕是一場血戰。我的安危你不用牽挂,即便今晚我死了,我希望你能将仇彪他們一網打盡。之後你命人将壽禮船送回,算是完成我此行的差事。那我也瞑目了。”
“不要說這些,我不會讓你死的。”高慕青輕聲道:“你不要說這種話,我不想聽到這些話。”
林覺聽她言語之中露出真情來,心中甚爲感動。在自己的生命之中,關心自己生死的人不多。這個女土匪頭子和自己相識才兩日,能對自己的生死如此在意,這已經足以讓林覺感動了。
林覺知道有些逾矩,但還是伸手過去握住了高慕青的手。高慕青微微的縮了縮手,見林覺握的很緊,便也不再抽出。
“多謝你,認識你,我很高興。”林覺輕聲道。
“我也是。”高慕青低聲道。
……
“吉時已到,有請新人拜堂行禮。”濃妝豔抹的喜婆的一聲叫喊讓嘈雜的場面瞬間安靜了下來。
高慕青和林覺相視一笑,攜手走向樓梯。
後園酒席上的衆人紛紛湧進了廳中,二十多名頭領加上數十名護衛随從,瞬間将寬敞的大廳變得擁擠不堪。衆人的目光看向二樓的樓梯口,不久後數名女衛現身,分列樓梯兩側,然後便是牽着紅綢的一對新人從樓梯上緩步而下。
林覺走在前面,面帶微笑。但除了這張笑臉之外,新郎服之下臃腫的身材讓人覺得這個新郎官甚是邋遢。但反觀走在後方的高慕青,雖頂着一頂紅紗蓋頭,但身材婀娜凹凸有緻,一襲新娘紅妝讓她嬌俏美麗。半透明的紅紗蓋頭之下,一張俏臉在朦朦胧胧之中更是讓人感覺美的驚心動魄。兩個人一對比,令人生出大寨主一朵鮮花插牛糞之感。
仇彪面色鐵青得站在一側,眼睛死盯着高慕青和林覺兩人,心中妒火中燒。看着微笑的林覺,他恨不得上去一刀砍死這個人。本應該是自己牽着紅綢的一頭,迎娶這個讓自己朝思暮想的義妹。現在卻被這小子橫插一腳,自己隻能在一旁幹看着。但好在,這個人很快就要死了,今晚便是他的死期,跟死人沒什麽好計較的。
林覺牽着高慕青沿着鋪好的紅毯行到上首,那裏香案之上紅燭高燒,擺着天地牌位。左右兩張椅子上擺着高元奎和高慕青母親的牌位。
“新人行禮。一拜天地。”喜婆高聲唱喏着。
林覺和高慕青朝着天地牌位行禮。人群發出稀稀落落的掌聲,那是幾名元老和擁戴高慕青一方的首領發出的。但在這廳中顯得身爲單薄。大多數人都是仇彪的人,他們都鐵青着臉看着這一切。
“二拜高堂父母。”喜婆撒着彩花保持着熱情高聲唱喏。
林覺和高慕青朝着兩隻椅子上的牌位行禮。明顯可以看得出高慕青的身子微微顫抖。即便今日成親是假,但若能帶着夫婿拜祭父母的牌位,還是會勾起高慕青心中的傷感和激動。
“夫妻交拜!送入洞房。”喜婆再次叫道。
林覺轉身對着高慕青作勢鞠躬,高慕青也斂裾微福準備行禮。人們也做好了歡呼鼓掌的準備,突然間,一個冷冷的聲音響起。
“你們不能成親。”
全場肅然,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說話之人。仇彪抱臂像個鐵塔一般的站在那裏,目光陰冷,臉上帶着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