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沉思冥想之際,外邊院門被敲響。綠舞忙出去開了門,但見大管家趙連城帶着幾名提着燈籠的小厮的護院站在門前。
“趙……趙大管家?”綠舞有些慌張,自己這個小院可很少有人來,特别是正房中的那些人。管家一年到頭也來不了幾回。處于對正房中那些人的莫名的懼怕,綠舞隐隐覺得有些不對勁。
“綠舞啊,林覺公子在屋裏麽?”趙連城笑眯眯的問道。
“在……在,趙管家裏邊請。”綠舞忙道。
“哦,不必了。你去通禀一聲,請林覺公子跟我們走一趟,就說家主要見他。”趙連城笑道。
“家……家主?”綠舞更加的慌張起來,她覺得一定是又要出事了,這才安穩了幾天,又不知要出什麽事。
“快去啊。家主等着呢。”趙連城皺眉喝道。
綠舞忙深一腳淺一腳的回身來,進了房裏一把便将門關上了。林覺握着筆在寫字,頭也沒擡的問道:“誰來了?是你的那些小姐妹找你來說悄悄話麽?”
綠舞走上前來,一把抱住林覺的胳膊。林覺轉頭看去,燈光下綠舞的臉色一片煞白。
“怎麽了?”林覺将毛筆擱在筆架上,伸手攬住她的腰身。
“不好了,家主要見你。趙連城就在院門口等着你,要你和他去見家主。”綠舞帶着哭腔道。
林覺愣了愣,旋即笑道:“家主要見我,我去見他便是,你怎地這般模樣?”
綠舞艱難的道:“公子,綠舞覺得要出事,綠舞很害怕。”
林覺呵呵笑道:“什麽就要出事?你這簡直是驚弓之鳥了,隻是說個話而已。我去去就來,莫要多想。真是個小可憐。”
林覺伸手在綠舞的鼻子上刮了一下,起身來笑着道:“拿外衣來,我穿上去見家主。”
綠舞慌裏慌張的取了長衣給伺候林覺穿上,扣盤扣的時候手上哆嗦的不行,顯然心中的緊張沒有消除。林覺覺得有些好笑,捧着她臉親了一口,安慰幾句,開門出去來到院子裏。
“林覺公子,還沒好麽?家主等着呢。”趙連城站在院門口叫道,他等的有些不耐煩了。
林覺緩步走來,笑道:“趙大管家,這麽會兒便等不及了麽?這是出了什麽火急火燎的大事?就算是天塌下來,趙大管家也不能這麽急啊,你都這麽急,還如何能讓下邊的丫鬟小厮們安穩?”
趙連城見了林覺卻也在禮節上不敢怠慢,躬身行禮道:“見過公子,不是我急,是家主急。我這不是怕家主等的着急麽?天塌下來倒是不至于,就算塌了,不是還有家主和各位家主頂着麽?我們這種隻是跑跑腿罷了。”
林覺呵呵笑道:“大管家未免将自己看的太低了些,我林家的大管家,出了林宅可是都要被人尊稱一聲爺的。”
趙連城笑道:“多謝公子擡舉。事不宜遲,咱們這邊走吧。家主在前廳等着呢。”
林覺伸手道:“那便請吧。”
四名小厮兩前兩後提着燈籠将林覺和趙連城夾在中間,幾人轉身便走。綠舞站在院門口叫了一聲:“公子!”
林覺回頭擺手道:“回去吧,叫小虎關了院門,你早些睡,不用等我了。”
說罷轉身闊步離去。綠舞小手緊緊的攥着,遠遠看燈籠繞行院牆之後,心事重重的回到院子裏拴上了院門。
……
林宅前廳之中燈燭明亮,但偌大一個大廳之中,隻孤零零的坐着一個林伯庸。他靜靜的坐在桌旁的紅木大椅中,手中握着一隻玉蟾蜍的把玩物件,眼神若有所思。
林覺踏入了廳門,見到廳中隻有林伯庸一人也覺得甚是意外。他本以爲請的不是他一人,或許是家族中的事情需要自己列席而已,但現在看來,卻并非那麽回事。林覺也覺得事情有些不對了,想想剛才綠舞的反應,林覺忽然覺得自己最近太安逸了,以緻于有些忘形,失去了對危險的嗅覺。綠舞才是那個災難臨頭前先感覺到危險的靈敏的小動物,自己剛才還笑話她,沒準她的預感是正确的。
“侄兒見過家主。”林伯庸擡頭望來之時,林覺上前行禮。
林伯庸點了點頭,打了個手勢,廳門被人砰然關緊。林覺益發的覺得有大事發生。
“坐,那一盞是剛剛沏的茶,還熱乎着呢。”林伯庸的态度很是随和。
林覺道謝之後緩緩坐下,眼睛看着林伯庸。
“不用緊張,我叫你來,是想和你談談心。說起來我身爲你的大伯,還沒好好的跟你這個侄兒交過心。也是家中事務繁忙,所以沒找到機會,實在慚愧的很。”
“家主說哪裏話,家主撐着林家這副家業,肩上擔子重如千鈞,幾百口人張着口要吃飯。家主日理萬機,忙的腳不沾地,那裏還有多餘的時間?倒是侄兒未能替家主分憂,才是慚愧之極呢。”林覺笑道。
林伯庸微微點頭道:“你這話說的倒也養人心。足見你是個明理的。你雖是三房庶子,但我說句心裏話。幾房公子之中,老夫對你卻格外的看好。”
林覺微笑不語,心道:“你這話可太假了,有意思嗎?當我三歲孩童麽?”
“說了你可能不信,你當年出生的時候,你爹娘請了天龍觀的秦道長來給你摸骨算命,秦道長說你有大富大貴之像。那秦道長可是杭州城出了名的半仙,算卦看相極準。自那時起,老夫便對你寄予厚望。你的名字叫林覺,這個名字是老夫替你起的,你可知道?”林伯庸沉聲道。
林覺有些驚訝,他并知道這些事,小時候的記憶還有這個名字的來曆,在自己這個皮囊之中的記憶中根本沒有。而自己的魂魄附身于上,所知的記憶也僅是皮囊的記憶。原來的皮囊記不得,自己當然也無從知曉。
“覺者,悟也。老夫給你起這個名字,便是期望你将來能有大悟,能得大成。而且,還有一層意思,便是你小時候不肯安眠,他人都睡了,你還睜眼不睡。你父跟我談起此事,便說你是春眠不覺曉,一夜都不睡。故而這個名字也是契合你的。”林伯庸呵呵笑道。
林覺的心頭忽然湧起一股溫暖,在這個家裏,自己還從未有過這般溫馨的感覺。坐在面前的林伯庸此時此刻就是個家中的慈祥長者,而非是什麽嚴厲的家主。這種情形還是第一次遇到。坐着聽林伯庸說小時候的事情,雖然這并非是自己的親身經曆,但在情感上卻起了共鳴。
“多謝家主爲侄兒賜名,侄兒定當一個能覺能悟之人。”林覺道。
林伯庸淡淡的看了林覺一眼,沉聲道:“這些事都過去了這麽久了,你都已經十八了吧。一眨眼,十八年過去了。老夫已經老的快要入土了,三弟也已經過世十年了。你的娘也去世五年了吧。當真是歲月如梭催人老,人這一輩子太短暫了。”
林覺不知如何插話,林伯庸似乎陷入了一種感慨之中,穿着黑袍的身子裏也透露出一絲衰老和無奈的意味。整個人的氣場都弱了幾分。
“林覺啊,你爹爹去世時你才八歲。這十年來,老夫沒能盡到責任,沒能完成你爹爹交代托付給我,要我好好照顧教養你的責任,老夫深感慚愧。老夫以爲,隻需要讓你吃飽穿暖,讓你讀書上進便成了,卻忽視了要經常的和你溝通交流,教你做人的道理。這些都是老夫的過錯。今年元日,我要在你爹的面前忏愧道歉,請他原諒。”
林覺的心中一緊,林伯庸話鋒一轉,這話裏頭可夾帶着不少其他的意味。什麽叫沒有教導好自己,言下之意便是,自己已經是個沒教養之人了。難道說……
“家主不必如此,爹爹在天之靈一定會感激家主的,若非家主供養,侄兒豈能成人?侄兒已經十八歲了,已經長大了。家主也盡到了職責。”林覺不動聲色的回應道。
“不!我沒有盡到職責,沒有完成你爹爹交代的囑咐。”林伯庸的聲音在一瞬間變得冰冷。
“否則……否則你又怎會成了如今這個樣子,你又怎會不顧林家家規,做出那麽多禍害家族,擾亂宅第的事情。你又怎會不管不顧,做出置林家血脈親情利益于不顧,将林家陷入覆滅危險之中的那些事情來?”林伯庸雙目淩厲,厲聲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