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是錢能夠解決的事情,杭州城中巨富之家不知凡幾,然而他們未必能在鳳凰山下有一席之地。譬如林氏家族,乃城中商賈之首,卻也未能在鳳凰山下有宅邸地産,隻能退而求其次選擇了靠近西湖的湧金門内。
然而,有一戶人家不但在鳳凰山下有住宅,而且整個鳳凰山東南腳下都是他的府邸。方圓四五裏的豪宅大院,囊括了半個鳳凰山的山坡以及侯潮門内的大片地域。依山而造的府邸,其景觀可謂氣象萬千。山腳下平地上是十幾間庭院組成的恢宏大宅,宅邸後園便是鳳凰山的山坡。
在山坡的層巒疊翠之間,一座金碧輝煌的四層高樓探出翠璋之外,傲立于鳳凰山東面的山坡之下。成爲遠近方圓十餘裏都可見到的标志性建築。
這座樓叫做‘望潮樓’,每年的八月十八,錢塘大潮湧起之時,這座望潮樓便是絕佳的觀景之處,比之侯潮門城樓上的位置都更爲絕佳。因爲望潮樓上可以一覽從錢塘江東邊的江面上,從大海之中湧來的潮線,這種觀感隻有登在高處,總覽全景方能體會其絕妙之處。
這座望潮樓和山下巨大府邸的主人姓郭,他便是當今聖上一母同胞的親弟弟梁王郭冰。也隻有他有資格占據鳳凰山以東這塊絕佳的地方,其他人都隻能望塵莫及。
梁王爺是前天搬到望潮樓中來居住的,這是他的習慣。每年八月十八前他會來望潮樓中居住一段時間,因爲是錢塘大潮之日。每年的九月十五之後,他也會來這裏居住一段時間,因爲這時節正是冬季将臨,秋意正深之時。漫山遍野的樹木會呈現出不同的顔色,紅的如火,黃的似錦,這是賞秋的最好時候。
冬天他偶爾也會來,但那要看杭州下不下雪了。杭州城十有八九冬天是不下雪的,即便下也是雨點中帶着小雪花,落下來便消失了蹤迹,梁王爺喜歡的是漫天大雪,整座山坡被大雪覆蓋的盛景。這種景象當年他在京城汴梁時常見,但久居杭州之後便很少遇到了。
郭冰原本是在九月十五便來望潮樓的,然而今年他晚到了三日,直到九月十八那天,他才來此。能耽擱郭冰觀秋葉之景的原因自然非同小可,這一次更是一件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那便是他必須親眼看着兩件從番國淘回來的寶貴上船,跟随漕運的船隊一起發往京城。那兩件寶貝一件是紅珊瑚樹,那是自己替當皇帝的兄長采購的禮物,另一件是一座數尺長的象牙塔,那是自己的禮物。它們從杭州運往京城,爲的便是下個月二十七太後的壽辰。那是他們兄弟二人爲太後送的壽禮。
誰都知道,當今聖上最怕的人是誰,毫無疑問,那便是當今皇上的親生母親衛太後。與其說怕,不如說是尊敬和感恩。據傳當今聖上是七個月的早産之子,生出來便瀕臨死亡,宮中太醫都說恐怕難以活命。當時還是嫔妃的衛太後硬是不肯放棄,月子裏不顧自己的身體親自悉心照料,終于曆經艱辛的将他養活了。衛太後因此得了腹痛之症,每遇到風寒之天,必疼痛難忍。當今聖上感念母親恩德,對她百依百順百般孝敬,甚至有些不講原則的依從,這也說明了聖上對衛太後的感情。
衛太後六十大壽,這樣的時候,身爲兒子豈能不竭盡全力的孝敬。梁王郭冰自告奮勇的爲兄長分憂,一年前便在尋找合适的禮物。最終借助林氏之手,淘得了這兩件寶貝。郭冰很滿意這兩件寶貝。太後酷愛紅珊瑚,那座大樹一般的紅珊瑚樹定會大讨太後歡心。所以郭冰将這一件算到了兄長頭上。太後又禮佛,喜愛象牙。自己這座象牙塔也必會讨太後歡心。而且這座象牙塔雖然也極爲寶貴,但和那棵珊瑚樹比起來便不算什麽了,這麽做也符合規矩,自己可不能送比聖上還貴重的禮物,叫聖上臉上無光。
總之,這件事了結,讓郭冰心中長舒一口氣,感覺辦的非常的得體。整件事便是要太後開心,聖上開心。他們開心了,自己也就安穩了。他們若不開心,自己這個梁王便沒什麽好日子過。藩王在外,本就難以安穩,郭冰可不想弄出什麽幺蛾子來。起碼不是現在。
午後的秋陽溫煦而惬意,梁王郭冰随意的坐在望潮樓三樓外的露台上。眼前圍欄之外,秋陽照耀下的山坡上的樹林紅的似火黃的似錦,一片片若彩色的雲錦一般。這正是郭冰最愛看的景色。每每在這座高樓上觀賞風景時,郭冰心中都會生出‘江山如畫’之歎。
讓人驕傲的是,這如畫的大好江山是他們郭家的。唯一遺憾的是,卻并不屬于他郭冰。
腳步輕響,有人從樓内走上了露台,郭冰沒有回頭,因爲他知道這一定不是外人。沒有人能夠輕松的靠近他身遭十丈之内,除非是最親近的人。
果然,身後傳來甲胄和兵刃摩擦之聲,那是守衛在四周的王府衛士正在向來人敬禮。
“父王。”小王爺郭昆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孩兒見過父王。”
郭冰的雙目沒有離開眼前的山景,隻擡手朝身旁的一張凳子一指。
“回來啦?一切可還順利麽?”
“啓禀爹爹,一切順利的很。昨夜二更船隊開動,孩兒跟船行到嘉興,見一路無事,他們都是經驗豐富的老手,事兒井井有條,孩兒這才掉頭趕回來向爹爹禀報。”郭昆伸手到小幾上,自己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水,仰脖子喝了下去。
“那就好。這可是辛苦你了。昨晚上一夜沒睡吧。”郭冰轉過頭來,目光慈祥的看着自己這個寶貝兒子。
“這算什麽?孩兒再辛苦也比不上父王辛苦。父王殚精竭慮爲王府考慮,又要照應外邊各種事務,那可是最辛苦的事情。我梁王府立足不易,全憑爹爹一手操持。”郭昆沉聲道。
梁王微微一笑道:“你能說出這樣的話,父王很是欣慰。是啊,我梁王府立足不易啊。看似歲月靜好,日子過得惬意,但其實暗流湧動,不知有多少雙眼睛盯着我們,等着我們犯錯,抓我們的把柄。所以凡事都要考慮周祥,不能出岔子才成。這次壽禮進京一定要安全抵達,這當中的道理我不說你也懂。”
“孩兒明白,但父王請寬心,這次甯海軍派出了十幾條兵船近兩千人護送漕運船隊,壽禮船夾在其中當可無虞。孩兒已關照領軍的水軍将領多加照應壽禮船隻。還有,皇城司的馬副使和他的手下也跟在林家貨船上守衛,這應該是萬無一失了。”
“很好,你辦事很細心,我很滿意。事兒我都知道了,你累了,回去休息吧。”梁王微笑道。
郭昆卻沒起身,而是拱手道:“父王,孩兒還有件事要禀報父王。”
“什麽事?但說便是。”
“孩兒進府之時,遇到了李有源來見父王。得知父王在望潮樓觀景,李有源沒敢來打攪。孩兒得知後便見了他。”
“李有源?他有什麽事麽?”
“父王忘了麽?八月十五之夜,花魁旁落之事,李有源一直在暗中追查呢。”
“哦?他查出了什麽來了麽?”郭冰坐直了身子,轉頭問道。
“有些眉目了,正如父王所判斷的那樣,有人在背後爲望月樓撐腰。”郭昆沉聲道。
“那是什麽人?膽子可真是不小,明知萬花樓群芳閣是我王府的産業,對花魁也志在必得,居然敢從中攪局?李有源既查出了背後那人,可拿了人麽?”郭冰冷聲道。
“李有源正是要來請父王示下的,那人有些身份,他不敢貿然動手。”
“什麽?這可奇了,杭州城還有誰讓我梁王府不能擅動的?那人是誰?”
“禀報父王,倒不是不能動他,隻是顧忌面子罷了。那人叫林覺,是林家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