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一大早,一船船的柴草,綿延裏許的柴擔兒從清波門進城,進入城門内的柴薪市場,然後從此處發往全城,供應這一座巨大城池的百萬百姓使用。雖然大周朝已經有了石炭炭餅這些可以生火燃燒之物。但石炭價格相對昂貴,普通百姓之家收入有限,故而并不普及。
有心人算過一筆賬,一捆柴禾價值五十文,節省些可以燒個三天,不是冬天的話一天隻需十幾文的柴禾錢。但若是用石炭的話,三天時間起碼要十五個炭餅,一個炭餅便是十文錢,十五個便是一百五十文,多花了三倍的錢。顯然,柴薪還是百姓們的首選。
午後之時,位于清波門内長橋之側的巨大柴薪場地之中已經顯得空落落的。清晨時滿滿當當的柴禾堆滿的情形已經不見了,隻有幾小堆柴禾堆在場地一角。十幾名樵夫站在簡易的遮陽草棚下用草帽扇着風,一邊聊天一邊焦急的等待顧客。林覺快步走過場地大門,走向柴薪集市隔壁的一座普通的院子。那小院有些破落,但顯然最近經過休憩,院子裏沒有人,但從正屋虛掩的門扇之後,有絲竹之聲正幽幽的傳出來。
林覺進了院子,耳聽得屋子裏傳來女子的唱曲聲,林覺駐足側耳細聽,但聽那聲音婉轉如水,恹恹唱道:“……華筵開處春無限, 歡聲四溢酒盡酣。 似水流年不嗟歎, 姊妹當羨并蒂蓮……”
緊接着一個低沉的女扮男聲唱道:“你看她……渾身雅豔,遍體嬌香,兩彎眉畫遠山青,一對眼明秋水潤。臉如蓮萼,分明卓氏文君;唇似櫻桃,何減白家樊素。可憐一片無瑕玉,誤落風塵花柳中。”
林覺臉上露出微笑來,走到廊下推門而入。屋子裏一群人正自歌舞,見有人進來,頓時戛然而止。當看清了是林覺到來之後,一身彩衣濃妝滿頭耀眼裝扮的謝莺莺欣喜的上前行禮。
“林公子來啦。奴家正和姐妹們排演呢。”
一群女子也紛紛上前莺莺瀝瀝的行禮問好。林覺團團還禮,笑道:“我在外邊都聽了一小會了,若我沒聽錯的話,這是第二場吧,兩情相悅定終身是麽?”
謝莺莺忙點頭道:“正是那一場,林公子自己寫的劇本,自然是一聽便明了。但不知林公子覺得如何?”
林覺想了想道:“我說句實話,還有較大改進。這和我心中的感覺還相差不少。還有,恕我直言,從你的妝容衣飾上來看,你對杜十娘這個人物的理解還不深。濃妝豔抹的不是杜十娘,你這樣引起不了觀者的同情。我要你将杜十娘演繹成一個讓人憐愛的才女形象,而非是這般脂粉俗氣。光是妝容形象上,便需下改進。唱腔山更是要改進。”
衆女子沒想到得到的是林覺這番劈頭蓋臉毫不留情的指谪,均有些尴尬。但謝莺莺卻無絲毫愠怒之意,反而誠懇的道:“林公子所言甚是,奴家其實也覺得有些不對勁。隻是一時不知症結在何處。公子這麽一說,奴家頓時便有所悟了。”
林覺微笑道:“你明白就好。還有半個月的時間,我會和你們一起打磨。雖我将要去松山書院讀書,但每日傍晚回城,我都可以來這裏跟大夥兒商量琢磨。這也是我要你們租下這座破宅院作爲排演場地的原因。當然,我也是不想讓人天天看到我出入你們望月樓。你們放心,我會極爲嚴格的要求你們。無論是服飾唱詞場景絲樂還是燈光,我都會毫不妥協的要求你們。所有人都要豎立一個信念,那便是此次花魁大賽,望月樓必須要一炮打響,就此翻身。”
衆女子紛紛點頭,被林覺的話所鼓舞。她們的心裏不約而同的升騰起一種踏實的感覺。正是眼前這位林公子給了她們這種感覺。林公子的胸有成竹便是她們心底的基石,一群弱女子其實最希望的便是有個人能依靠,能替她們把握方向,而林覺的出現正符合這一點。
“事不宜遲。換衣換妝,重新開始。謝媽媽,你過來,我跟你商議一下背景布置的事情。對了,蘭娘你也來,可否再加兩名樂師。我覺得這樂音太過單薄了些……”
林覺一疊聲的說話,一幹人等立刻忙碌起來,謝莺莺小跑着去廂房重新卸妝上妝,林覺和謝丹紅蘭娘指揮着衆人重新布置場景幕布和燈光等,所有人都投入其中,忙的不亦樂乎。
兩個時辰後,林覺才回到離開小院回家去。從今日起到花魁大賽的半個月裏,林覺會每天都來這裏指導她們排演。林覺對這件事很是重視,因爲望月樓幾乎處于關門歇業的狀态,所有人都投入其中,其代價可想而知。林覺自知責任重大,他必須要讓望月樓在花魁大賽上得到回報,這其實已經不是望月樓一家的事情,林覺已經主動的将這件事背負在身上了。
……
天空湛藍,秋高氣爽。一夜細雨之後,清晨的天氣似乎便已經大不相同。空氣中彌漫着一股清爽的明顯的秋的味道,季節的轉換就在不知不覺之中。
早起洗漱吃了早飯之後,林覺收拾好了書箱準備出發,林虎背起書箱子打開院門的時候,卻意外的發現院門口停着一輛騾車,焦大正坐在車轍山張着嘴巴露出大黃牙呵呵的對着他笑。
“這是怎麽回事?你在這裏作甚?這大車是怎麽回事?”林虎驚訝的問道。
焦大尚未回答,走出院子的林覺便笑道:“今日起咱們便有騾車代步了,雖然隻能行到山坡下邊,但卻省了一大段的路途。這是家主的賞賜,隻是我不知道趕車的居然是焦大。”
焦大跳下車來想着林覺拱手,嘿嘿笑道:“焦大見過小公子。這差事是小人自己讨要下來的。大公子離開之後,小人其實也沒什麽差事了。後邊院子裏好幾個原來跟着大公子的小厮都被裁撤了,小人上有老下有小,可不能丢了差事。聞聽小公子需要個趕車的,小的忙去求了新上任的趙管家,磕了好幾個頭才讨來的。小公子千萬不要攆走我,上次的事情是小人的錯,打我罵我都成,隻求留下小人。”
焦大說的是上次他和蔣氏錢氏前來送銀子,一腳踹飛院門的事情。但林覺的關注點顯然不在這件事山。
“你已經修了門,擔了一個月的水,那件事已經過去了。你剛才說新上任的趙管家?那是誰?”
“趙連城啊。還能是誰?”焦大忙道。
林覺哦了一聲,臉上露出無奈的苦笑。這趙連城也是宅中的管事,他是黃長青的二女婿,曾是林家的一名仆役,不知怎地勾搭上了黃長青的女兒,最終成功變身上位。黃長青的大管家職位被剝奪,他的女婿倒是上位了,這基本山也就是換湯不換藥的事情了。趙連城怕隻是個傀儡罷了,黃長青依舊可以幕後遙控掌握。
不過林覺心裏也明白,以黃長青在宅中的地位,單單靠着望月樓發生的這件事,恐還難撼動他在林家的地位。雖挨了打奪了職,但其實影響力還在。昨晚長房林柯等人興師動衆的前來找自己麻煩,便是替黃長青來找場子報複來了。黃長青不僅在林伯庸身邊頗有影響,他和長房的關系也由此可見一斑。此人還是很有些手段的。至于林家昨日被張通判狠狠敲詐了一筆的事情,這筆賬怕是還是被算在了自己的身上。
“焦大,我可以讓你替我趕車,但有句話我必須說在頭裏。我這裏不喜歡多嘴多舌搬弄是非之人,你若是犯了我的規矩,我這裏的懲罰可是比家法都嚴厲。你需得牢記我的話。”
林覺當然不會問出一些不該問的話來,他怎能不懷疑這是他們将焦大安插在自己身邊作爲眼線。這可比派人盯梢跟蹤要光明正大的多了。焦大跟在自己身邊,自己的一舉一動都被他光明正大的探聽了去,然後禀報給那些想知道的人。自己豈非行動更加的不自由。所以林覺的話語中帶着警告的意味。
焦大神色略顯慌張,連聲道:“小公子放心,小人的嘴巴嚴的很,不該說的絕對不會說,不該問的絕對不會問。小公子若是不信,我可對天發誓。”
林覺擺手道:“罷了,發誓是最靠不住的,我也不要你發誓賭咒,一切都需行動來證明,用行爲來說話。時間不早了,上車趕路吧。”
焦大連聲答應,轉身爬上車轅,林覺和林虎上了車,焦大趕着騾車沿着車道出宅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