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伯庸皺眉思索片刻,轉身走回氣呼呼的張逸身邊,臉上堆笑拱手道:“張大人,切莫生氣,莫氣壞了身子。”
張逸怒道:“臉都丢盡了,還在乎這個?”
林伯庸伸手拉着張逸的袖子道:“張大人,請借一步說話,老朽告知你事情真相。”
張逸拂袖不理,林伯庸隻得湊在他耳邊将事情的經過輕輕說了一遍,末了賠笑道:“張大人,整件事其實是個誤會。黃管家是爲了拿我林家三房那個庶子以正家規,但卻不知怎地,将衙内公子誤作林覺給扯了出來。你說這事辦的,簡直是令人哭笑不得。你放心,這件事張大人劃出道兒來,我林伯庸絕不說個不字。哪怕是要老朽給衙内公子磕頭賠禮也成。總之,絕不能讓衙内公子受委屈。您說吧,該怎麽辦才能讓大人和衙内公子消氣?”
張逸皺眉不語,這件事他确實很憤怒,但原以爲這是林家故意羞辱自己。但現在冷靜下來一想,早已想明白林家絕對不會這麽做。适才聽了林伯庸一番解釋,倒也能說的通。林家家法嚴峻,子弟不準出入煙花之地的規矩他是知道的。這麽嚴苛的規矩其實在平日宴飲聚會之中被傳爲笑談。有人給林伯庸起了個‘土老帽’的綽号,張逸覺得甚是貼切。這年頭還有不準家族子弟逛青樓的,當真是不可思議。
林伯庸的解釋可以說的通,這确實是個誤會。自己抓着不放,其實也沒多大意思。事兒已經出了,自己兒子平日裏丢的臉也不少,今日之事雖然是大丢臉,但忍一忍便也過去了。但現在的問題是,自己可以忍一忍,但必須要有合适的條件來做報酬。張逸是個實際的人,但凡可以用利益作爲交換達到平衡的事,慢說是兒子光屁股,便是受胯下之辱又當如何?人生在世,最要緊的是抓住機會。眼下機會就在眼前。
“林翁啊,不是我張某不好說話。你瞧瞧我那不成器的兒子,光着身子在大街上,圍觀百姓甚衆。這是多麽大的羞辱。我可以不追究,可以立刻帶他回府,就當什麽也沒發生過。但若是他受不了羞辱和外界言語,有個三長兩短該怎麽辦?我張家就這麽一個獨苗,他若有什麽三長兩短,我可是要跟你林家拼老命的。”張逸咂嘴歎道。
林伯庸何等精明之人,衙内公子臭名遠揚,皮比揚州城牆都厚,怎會在乎什麽羞辱言語。聽張逸的意思是,擔心張衙内回去尋了短見什麽的,這簡直是笑話。全天下的人尋了短見,這位衙内公子也不會自尋短見。但林伯庸對張逸太了解了,一旦此人開始胡攪蠻纏,便是有什麽想法了。
“張大人說的是,怎樣才能給貴公子以安慰呢?要不老朽親自給他賠禮道歉,再賠償些心理損失費?”
“說的什麽話?怎可讓林翁給他賠禮,這件事也不是林翁所想的。賠償什麽的也不要談了,人家會以爲我張家貪圖你林家的銀子。免談免談。”張逸擺手道。
林伯庸皺眉道:“那該如何才能表達老夫的歉疚之意?”
張逸咂嘴道:“林翁既然如此真心的要表示歉意,本官也不能不給林翁這個讓你心安的機會。嗯……這樣吧,今年的漕運很快就要押運了。往年的比例也幾年沒動了,今年便稍微動一動,調高一成如何?”
林伯庸愕然道:“什麽?”
張逸咂嘴道:“林翁是耳背麽?”
林伯庸氣的差點罵人。林家漕運生意經張逸牽線搭橋獲得,當然張家兄弟也絕對不肯白幹活,所以漕運所得朝廷報酬商定爲三七分成。張家兄弟什麽都不用出,便可分的三成純利。以去年秋後漕運押運收益爲例,林家出動大小船隻六十餘艘,将東南漕運運抵京城汴梁,所得收益爲十萬兩。按照協議,張家得銀三萬兩,全部裝入口袋一毛不花。而林家的船隻人工以及一路上的花銷費用便近三萬兩,林家到手的純利也不過四萬兩而已。林家調動數十艘船隻,近兩千船工,冒着損失賠償的危險,一個多月的時間的花費,最後所得其實也跟張家差不多。
甩着手什麽都不用管的張逸張鈞兄弟隻管等着白花花的銀子進腰包便可,而根本無需花費任何的精力。上一年,林家好歹比他們得的多,也算是說得過去,心理上也能接受,而現在,張逸張口便要提高一成,那便是四六分賬了。也就是說,林家今年漕運所得報酬反而要少于張家所得了。還不是一年如此,而是從今年開始後年年如此。張逸的胃口可真是太大了。
“張大人,這怕是不成吧。那分成都是以前定了協約的,不好輕易改變吧。再說,你這胃口也忒大了些。”林伯庸冷聲道。
張逸冷笑道:“那便算了,林翁既這麽想,當我沒說。眼下這件事公事公辦,我拿了黃長青和那幾個仆役去衙門審問。本官可不是傻子,黃長青這麽幹是不是誤會,本官可不能聽你一面之詞。本官認爲,定是有人指使他這麽做,其目的是針對本官而來。本官誓要挖出背後指使之人,将之繩之以法。”
林伯庸臉上肌肉抖動了,狠狠的瞪着張逸。張逸換了張笑臉,低聲道:“林翁,我也不想啊,大家都是自己人,不必撕破臉皮。這漕運的生意人人想做,你不做隻有别人。但你我是多年的老朋友了,我不會幹那種事情。以後别的地方找補點回來不就是了。譬如明年聖上五十歲壽辰,據說聖上打算在京城西郊造個園子,需要不少的花木石頭,這些恐都要從南方征運。這花石綱争取讓你林家承運,這不都賺回來了麽?你這個做生意的,怎地算不了這筆賬?”
林伯庸心中憤懑,花石綱什麽的影子都沒有,張逸這是畫餅給自己充饑罷了。但眼下的情形怕是隻能答應了他,畢竟現在他占着理。若是真撕破臉,明裏暗裏林家都要吃大虧。林伯庸可絕不想和張逸撕破臉皮。
“罷了罷了,便依着張大人說的辦吧。張大人呐,老朽有句話要跟你說。”
“你說你說。”張逸志得圓滿,臉上蕩漾着笑意。
“有句話叫做适可而止,還有句話叫做一損俱損。張大人,咱們之間是互利互惠,若隻一家得利,别人空忙活,那便不叫互利互惠了。到時候,有些事便不好辦了。老朽心情不好之時萬一在别人面前說漏了嘴什麽的,那可不好。很不好。”
張逸收了笑臉瞪着林伯庸,林伯庸和狠狠的瞪着他。張逸忽然大笑道:“好啦好啦,不會有那麽一天的。幹什麽說這種話?本官要回去了,這麽多人圍觀,本官不想被他們看笑話。改日一起喝茶,告辭告辭。”
“大人好走!”林伯庸拱手躬身。
張逸轉身命随從扶起張衙内便走,張衙内穿着中空的大袍子,對着望月樓院門内高喊:“謝莺莺,老子下次再來找你,剛才隻玩了一半,不作數的。”
站在門口瞧熱鬧的謝丹紅冷聲道:“衙内公子,你可莫要壞了我家莺莺姑娘的名聲,你适才點的是小玉姑娘,我家莺莺姑娘可是賣藝不賣身的。
“什麽?什麽小玉?不是謝莺莺麽?”
“呦呦,衙内公子是糊塗了麽?東首那間屋子是小玉的房間,衙内公子不好亂說話的。衙内公子是有身份的人,可不能壞人名節。小玉,還不出來說清楚。這位衙内公子将你當做是莺莺呢。”
一名十八九歲衣衫不整的女子笑嘻嘻的擠了出來,對着張衙内笑道:“衙内公子,這麽快便忘了人家啦?剛才在房裏還叫人家小心肝肉的,怎地這麽快便忘了?”
張衙内瞠目愕然,腦子裏一片迷糊。周圍圍觀百姓一陣哄笑,張逸實在是羞愧的不行,冷臉怒罵連聲命人扯着兒子快步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