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氏這幾天心情不順,林全休妻離家的事情已經讓她嚎哭了幾天,卻又不敢去向林伯庸求情。其他房裏的婦人們更是沒一個願意聽她訴苦的。當她聽到秋容要被派往林覺房中使喚時,頓時大罵連聲站在廊下嚎啕起來。
“好啊,現在連個小賤人生的兒子都開始欺負我們了。知道我們出了事縮着頭不來安慰一聲,反倒來挖牆角。混賬王八蛋。這家裏還有沒有規矩了?幹脆讓那小王八蛋住大宅子,我們搬到柴房裏去受苦便是。伯鳴啊,你看到了麽?你倒是一死了之,可知道我們被人給欺負慘了。”
在蔣氏的嚎啕聲中,綠舞和秋容收拾好了包裹昂然而去。一幹丫鬟站在廊下也不敢揮手送别,但眼中均流露出羨慕的眼神。秋容終于脫離苦海了,自己這些人還要留在這裏伺候着這個喜怒無常的老婦人。慶幸的是錢氏被休了,今後的日子應該不會比以前更難過,畢竟少了錢氏在旁的挑撥,蔣氏也鬧騰不出什麽。
綠舞帶着秋容回到自家院子裏,秋容還打算放下鋪蓋準備鋪床幹活,林覺阻止了她。
“秋容,從現在開始,你便是自由之身了。”
秋容驚訝的看着林覺道:“二公子這話是什麽意思?”
林覺微笑道:“你的事綠舞都跟我說了,我答應了綠舞要給你自由。”
秋容呆呆的看向綠舞,綠舞抿着嘴眼裏含着淚緩緩點頭。
“秋容,我隻有一個要求,便是希望你能離開杭州,去鄉下,或者去别的地方都成。不要讓林家人知道你的行蹤便好。具體的原因,我想你應該心裏明白。我不是逼你,而是爲了你好,也爲了綠舞和我們。”林覺緩緩道。
“二公子,您放心,秋容明白的。秋容會離開杭州,秋容的老家在湖北,秋容回老家去。老家還有各嬸娘和堂弟在呢。”秋容輕聲道。
“甚好。便回你的老家過日子。”
林覺點頭看向綠舞,綠舞明白他的意思,進屋後拿出一個小布包來遞到秋容的手裏。
“秋容姐,你我姐妹一場,我也沒什麽好送你的。這裏有二十兩五銀子,當中二十兩是公子的心意,另外那五兩是我省下來的私房錢。你拿起做個盤纏,而且回到老家也需要銀子過日子,拿這些銀子做個小買賣應該夠了。将來有機會,我去找你。”綠舞眼淚汪汪的道。
秋容忙擺手道:“不可,這如何使得?這麽多銀子,我不能收。”
綠舞叫道:“你一定要收下啊,你必須收下啊。”
秋容連連擺手拒絕。林覺開口道:“秋容,這是我們的一點心意,絕無其他的意思。你和綠舞是好姐妹,不必如此見外。如果你離開林家後生活無着,我豈非是害了你,綠舞也會不開心的。收下吧,不要再推辭了。”
秋容沉吟片刻,眼淚湧了出來。噗通一聲跪倒在林覺面前道:“二公子大恩大德,秋容感激不盡。二公子是好人,好人必有好報。銀子我收下了,但我無法回報,隻能今後佛前進香,爲二公子祈禱多福多壽了。”
林覺忙道:“快起來,不要這樣。”
秋容磕了個頭起身來,來到綠舞身邊,将手腕上的一隻镯子捋了下來,拉住綠舞的手替她帶上。口中道:“綠舞妹妹,這隻玉镯子是我身上最值錢的東西了,其實也不是什麽貴重的東西,普通的一隻镯子罷了,我留給你做個念想。你千萬莫要推辭,這是我自己省下的錢買的,是我的東西。我能認識妹妹,是我這一生最幸運的事情。将來你有機會,一定要去找我。我老家在湖北潭州當陽縣。莫忘了姐姐。”
綠舞流淚點頭,秋容伸手抱住綠舞,兩名少女哭作一團。
林覺待她們情緒穩定了些,開口道:“秋容,走吧。鋪蓋便不要帶了,帶些換洗之物,值錢的東西便是。”
秋容擦幹眼淚苦笑道:“我有什麽值錢的東西,在林家快十年,不過存了十幾兩銀子,幾套衣衫罷了。二公子稍等,我馬上便收拾好。”
秋容打開包袱皮,手腳麻利的收拾了幾件衣衫,将包袱紮好背在身上道:“好了,二公子,咱們可以走了。”
林覺點頭,招呼了一聲林虎,三人走向門口。綠舞在後面流淚跟了幾步,秋容回頭招手告别,跟着林覺邁出院子。身後,傳來綠舞壓抑的嗚咽聲。
一行三人一路出了南城鳳山門。在街道上的時候,林覺和林虎都小心的觀察着身旁身後的動靜。不知道是因爲林全的事情的緣故,還是有人意識到密集的跟蹤反而适得其反之故,兩人均未發現身後有可疑之人跟蹤。
一直過了錢塘渡口,抵達萬松嶺山坡下的樹林裏,林覺這才停下了腳步,伸手取過林虎背上的竹簍背在身上。
“秋容姑娘,咱們就此别過吧。一路上都沒看到可疑之人,此時不走更待何時。我讓小虎送你一程,沿着山邊往西去,午後可到松林集,你可在那裏雇車馬繼續趕路。”
秋容點了點頭,盈盈拜倒在地,給林覺再次磕頭。林覺忙讓她起身來,跟林虎交代了幾句,讓他務必送秋容到松林集鎮,雇車送她離開。林虎連聲答應了。
林虎提過秋容的包裹背在肩上,秋容跟在他身後走出幾步,忽然回身來再拜一拜道:“二公子,秋容有句話鬥膽跟二公子說一說。不然便沒機會啦。”
林覺點頭道:“有話便說。”
秋容道:“秋容希望二公子能好好待綠舞。綠舞她……很喜歡你,私底下她跟我說過,很怕你不要她。她很善良,也很忠心。我知道這些話說出來有些不合身份,但綠舞害羞膽小不敢開口,我便替她說了。還望二公子不要怪我多事。”
林覺微笑點頭道:“原來如此,你放心便是,綠舞是我最看重的人,你不說我也會好好待她。秋容姑娘,一路順風。”
秋容福了一福,轉身快步離去。林覺站立原地,目送二人消失在樹林之側,這才送了送肩膀上的竹簍,快步上山。
……
方敦孺對于林覺相隔六七日才來倒是沒說什麽,這個夏天他正在整理他的文稿集輯,所以其實并不希望有人打攪,林覺跑來拜師的事情其實已經是一個意外了。
相反,方師母和方浣秋倒是頗有些嗔怪之意。因爲那天離開方家的時候,林覺答應了師母下次來要将小院繼續休整一番。譬如林覺提出在院子一角挖個小水塘用來下雨時的存水。平時可以澆花澆菜,這樣便免得去崖下荷塘挑水回來。此言深得師母贊賞。
因爲方敦孺從不問家事,方浣秋身子羸弱,也提不動水桶。平日澆花澆菜的水都是她一人去水潭便提回來,着實有些累的慌。林覺這個主意很得師母歡心,方師母對林覺贊不絕口。在林覺離開後,還念叨了幾十遍林覺的好。
相較而言,方浣秋的嗔怪便有些莫名了。林覺到來後,她在後園樹蔭下讀書。聽到動靜後飛快的進屋來,然後卻又忽然消失了蹤迹。給林覺倒了杯茶水,丢了個嗔怪的眼神便再次消失不見了。這讓林覺甚是有些摸不著頭腦。
中午,林覺開了這次新帶來的酒陪着方敦孺喝了幾杯,師母的幾個小菜炒的也可口,林覺胃口大開吃了兩碗飯。飯後林覺陪着方敦孺在屋子裏說話。
“師妹怎麽怪怪的?好像不太歡迎我啊。我是不是說話得罪了她?”林覺在吃飯的時候受了方浣秋好幾個大白眼,現在終于忍不住問一句。
方敦孺微笑道:“你自找的,怪誰?”
林覺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一臉懵逼。
“堂屋裏挂着的那副字你沒看見麽?”
“什麽字?”
方敦孺咂嘴道:“你瞧瞧,這便不能怪浣秋了。”
林覺忙探頭朝堂屋裏瞧,果然見堂屋東首挂着一幅字。清秀端正,寫的正是一篇《愛蓮說》。
“這字……?”
“沒錯,是浣秋寫的。這幾天寫了好幾稿,就這一副滿意的挂上了,你到現在都沒發現,連句誇贊的話都沒說,活該你被人白眼。”
林覺恍然大悟,苦笑不已。
“秋兒身子羸弱,有些娘胎裏帶來的暗疾,又有些小性子,你莫要在意。她并非小氣之人,這一點我是她爹爹,清楚的很。回頭你贊歎幾句她寫得好便好了。”
林覺點頭稱是,試探性的問了一句道:“未知師妹生的什麽病?爲何不加醫治?”
方敦孺歎道:“如何不醫治?這十幾年來求醫問藥也不知尋了多少醫師,然而并不見好轉。娘胎裏帶來的病似乎難以醫治。”
“不知病狀如何。”
“唔……大概便是經常心悸暈厥,犯病起來呼吸困難。有時還有咯血之狀,甚是兇險。哎,不提了這些了,此乃老夫心病也。”方敦孺歎息搖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