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排花樹之後,是另一排高大的木質房舍,那是明仁堂。林覺知道這裏是書院大聚會的地方。山長和講席以及外邊請來的大儒名士們有時會在這大禮堂中召集學子開大課,也是書院中重要活動的場所。遠遠的林地的邊緣,幾間低矮的房舍是書院的食堂,倒也謹慎的遵循着‘君子遠庖廚’的規矩。
過了明仁堂,後面的樹林掩映之間的那些房舍便是居住區了。學子們的宿舍也在那裏。松山書院中有不少外地慕名而來的學子在此學習,因爲距離城中距離較遠,書院便搭建了宿舍供他們居住。
這一路傷都沒見到什麽人影,但到了學子們的宿舍區,人便多了起來。樹林之中的空地上和石頭桌椅旁,不少夏休卻不願離開書院的青年學子們的身影出沒于其中。他們或站或立,或高聲誦讀或凝眉沉思或靜坐發呆。
林覺放輕腳步穿林而過,他不願打攪這些人。雖然現在這些人都是普通的學子,但林覺知道,這些人當中不久後便有考上科舉飛黃騰達之人。上一世自己考中科舉之前,這松山書院可是出了不少朝中要員。他們的名字也都逐一被刻在後山的崖壁上。那是書院的傳統,但凡考上科舉的書院學子,都會在書院的主持下在後山崖壁上刻上名字。上一世林覺也名列其中,隻是當他列名于上的時候,那崖壁上已經密密麻麻的有了數百個人名了。
再往後穿越松柏杉木的樹林之後,前方再一次的變得開闊起來。一道山崖立于不遠處的天空之中,那是萬松嶺主峰的南崖。而崖下這片平地便是書院教席們的居住之所。這裏也是全書院最爲安靜景色也最美的地方。十幾座獨立的茅舍小院散布在山崖下的草木之中,各自獨立互不幹擾。安靜祥和的如同世外桃源一般。
林覺帶着林虎徑直往山崖下方的一小片郁郁蔥蔥的竹林方向行去。小院的籬笆門虛掩着,門楣上爬滿了金銀花的藤蔓,花期雖過,綠藤環繞,肥葉婆娑,猶有餘香在鼻端。此情此景讓林覺不禁甚是感慨。這一切就和記憶中的一樣,見到眼前的情景,勾起了上一世的那些回憶。
隔着籬笆圍牆可以看到院子裏并沒有人,院子一角的幾塊菜畦中綠意盎然。林覺知道那是師母種的菜。上一世自己沒少在那片菜畦裏幫着澆水除草。
“屋裏有人嗎?山長可在?”林覺輕叩柴扉高聲叫道。
茅舍之中有了動靜,一名婦人的身影出現在了正屋門口。挽着發髻,穿着普通的衣裙,手搭涼棚遮着陽光朝院門口看。林覺差點沒認出這婦人是誰,但很快他便認出了這是方師母。隻是比自己記憶中的樣子年輕了許多。畢竟十一年前,師母還是個不到五十歲的婦人,而非自己認識他們那時的白發蒼蒼的樣子。一見到方師母,林覺的心裏湧起一股暖流。
“你們找誰?”婦人來到院門前看着門前的兩個少年人,目光親切中帶着慈祥的笑意。她看到其中一名年長的少年眼中熱切似乎還帶着一些淚水,覺得甚是奇怪。
“給師母見禮,在下林覺,是來拜訪方山長的。”林覺躬身行禮,沉聲道。
“原來是林公子,你是書院的學子麽?怎地沒怎麽見過你。”婦人還禮笑道。
林覺吸了口氣,控制情緒,老老實實的道:“在下不是書院學子,是從杭州城裏來,特意求見方山長的。”
“哦。”婦人明白了,這等情形她也常見,自己的丈夫名望頗大,慕名而來的學子甚多。隻是不知道這林公子是怎麽進書院的,因爲不堪其擾,已經特意吩咐了門房不許放外人進來,不知他們是怎麽被放進來的。
“那……老身去問一聲,不知道他願不願見你。他若不願見你,還請見諒則個。”婦人客客氣氣的道。她知道自己丈夫的脾氣,若胡亂做主,怕是要大發雷霆的。
“有勞您老人家。”林覺拱手道。
婦人一禮,轉身進屋去。不久後滿臉的歉意的出來,對林覺道:“林公子,萬分抱歉,夫君在讀書,不願受到打攪,所以……隻能請二位回頭了。奴家也很是抱歉,但隻能如此。”
林覺臉上一點也沒有失望的表情,笑道:“無妨無妨,我便知來的冒昧,也怪不得先生不願見我。既如此,我便改日來拜見。不過,我帶了些薄禮來,還請收下,以示我對先生的敬意。”
林覺擺了擺手,林虎将背上背着的竹簍取了下來,掀開蓋布,從裏邊拎出了兩隻小酒壇來。
“這是仁和樓的花雕酒。隻兩小壇,還請收下,聊表敬意。”
“不不不,怎麽收你的禮物,萬萬不可。”婦人連連擺手道。
林覺道:“隻是兩小壇酒罷了,您不願收下,我們隻有将它們咂碎在這裏了。我可不想讓我的小兄弟再背着它們下山。雖然隻是兩小壇酒,背着走山路卻也怪累的。”
婦人咂嘴猶豫,林虎叫道:“大娘,您就收下吧。不然我又要背着它們下山。剛才背上來肩膀都磨紅了,汗水一浸,現在都火辣辣的疼。”
婦人看着林虎的的肩膀上兩道繩索的勒痕,心中不忍。想了想終于道:“罷了,那便留下它們便是。哎,我本不該如此的。”
林覺呵呵笑着拱手告辭,心道:你放心,你夫君見了這兩壇酒會開心死的。别人或許不知道,我卻是知道他的弱點的。他酷愛飲酒,特别是好酒。仁和堂的黃金花雕可是極品花雕酒,正是他最愛喝的酒。我今日便是來投其所好的。
林覺和林虎沿着原路返回。今日看似很失敗,但林覺卻認爲是成功的。今日雖然沒見到方敦孺,但酒送到了便好。師母不知道那兩壇酒的珍貴,方敦孺是知道的。那兩小壇黃金花雕可是花了二十兩銀子的。仁和樓的花雕酒都是限量供應。每日從地窖中取出達到二十年的幾壇陳年花雕,分裝小壇出售,供不應求。小虎昨晚熬到三更後排隊才買了這兩小壇。師母還以爲是普通的酒,她若知道這麽珍貴的好酒,怕是怎麽也不肯收的。
送禮還是要從家屬着手,今日若是方敦孺在場,他雖然好飲,但卻一定會拒收。而現在的情形是,他想拒收也拒收不了。林覺拉着林虎快步離開,不給師母追上還回來的機會。而下一次來,自己見到方敦孺的機會便會大增。
……
夕陽西下,林覺和林虎滿身大汗的回到了林宅。當他們走到自家小院的門口時候,卻聽到院子裏傳來異樣的聲音。兩人剛剛推開院門,便見綠舞披頭散發的飛奔而來,一頭撞到了林覺的胸口上。
“怎麽了?綠舞,你怎麽了?”林覺驚問道。
綠舞擡頭一見是林覺歸來,頓時淚水汩汩而出,一把抱着林覺嗚嗚大哭起來。
“小賤人,看你能逃到哪裏去。你居然敢咬我,瞧我不敲爛你的牙。”林全罵罵咧咧衣衫狼狽的身影出現在門口,左手捂着右臂,指縫裏有血絲滲出。
林覺什麽都明白了。林全又跑來騷擾綠舞了,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上一世自己保護不力,或者說是根本沒打算惹毛林全,所以讓他最終得了手,以至于害的綠舞死于非命,但這一世,林覺可不會再容忍此事的發生。
赫然見到林覺正滿臉怒容的站在院門口瞪着自己,林全的臉上掠過一絲尴尬,但瞬間便恢複了淡定。他整整衣衫,沒事人一般的咳嗽一聲,像個正人君子一般和林覺擦身而過,朝院門走去。
“站着。”林覺冷聲喝道:“你就打算這麽走了麽?不想解釋解釋?”
林全站住了腳步,翻了個白眼滿不在乎的道:“有什麽好解釋的?我到處轉轉而已,怎麽?你這裏是禁地麽?來不得?”
林覺冷聲道:“隻是來轉轉麽?綠舞,發生了什麽事?告訴我。”
綠舞緊緊的抱住林覺的胳膊,身子兀自在顫抖:“大公子他……他忽然跑進來……風言風語的說話。我不理他,他便用強……。我……我……”
綠舞無法繼續說下去。事實上在剛才,林全醜态百出。又是拿金銀首飾誘惑,又是跪地求肯,又是威言恐吓。均被綠舞冷臉拒絕後開始用強,摟抱綠舞意圖不軌。綠舞在他的胳膊狠狠的咬了一口,這才掙脫逃了出來。
林覺冷漠的看着林全道:“你聽到了麽?她說的是不是真的?”
林全無法抵賴,而且他認爲也無需抵賴。自己不過是對一名丫鬟意圖輕薄,難道還需要解釋不成?更何況是跟林覺解釋,那更無必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