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世和方敦孺相處時間雖然很短,但是被方敦孺的學識和見識所折服。在林覺看來,方敦孺才是真正有才學之人。而這一世若想有所建樹,早早的和方敦孺搭上幹系,定會使自己受益良多。但更重要的一方面是,上一世在方敦孺門下時,林覺體會到了家的溫暖。方敦孺和方師母二人對林覺很好,讓林覺感受到了溫馨的親情的感覺,那正是上一世晦暗人生之中難得的美好的回憶,這正是林覺最爲看重的。所以,林覺才決意如此。
離開林宅之後,林覺和林虎二人沿着西河大街一路往南而行。西河是杭州城中的連同運河的三條内河之一。有了這三條内河,才能讓杭州城的水路交通四通八達。因爲幾條城内河流旁碼頭遍布,船隻可經由運河直達幾條主要街道的各處地點,大大方便可快捷了杭州城的貨物流通。
這也是杭州城成爲東南第一大城池的原因。四通八達的水路交通在這年頭是得天獨厚的巨大優勢,東南各地的貨物集散于此,通過水路經過運河通向遙遠的大周朝各地。
松山書院不在城裏,而是在南城鳳山門外的萬松嶺上。那裏也是杭州城中的一處盛景之地。萬松嶺騎馬踏青是杭州城文人名士們的一種時尚。小小萬松嶺上有多達七八座書院,更是人文學術鼎盛之地。
沿着街道走了數裏,鳳山門城樓在望。而此時,林覺的注意力不在城樓方向,卻在自己的身後。
自從昨日聽了綠舞說的那件事後,林覺今天一出門便長了個心眼。出門不久後,林覺便發現了兩名鬼鬼祟祟跟在街道上的盯梢之人。雖然林覺并不認識他們是誰,但很顯然,那必是黃長青派來的小尾巴。
林覺冷笑不已,他忽然有些明白了黃長青上午的表現背後的原因。黃長青要抓自己的把柄便隻能寄希望于自己在林宅外邊的街市上犯事,這或許正是他不加阻撓反而表示贊成的原因。
林覺決定給這兩個盯梢的家夥一些苦頭吃,但又不能自己動手。走了幾步,林覺在一群街角站立的苦力閑漢身旁站定了腳步。餘光掃視後方,數十步開外,兩名盯梢的人假裝翻看街邊的小攤,也停住了腳步。
七八名閑漢敞着肚子站在街角的樹蔭下說話。其中一人正吐沫橫飛的吹牛皮。其餘幾名漢子搓着身上的泥球在旁聚精會神的聽。這些人在杭州街頭很常見,他們都是賣苦力漢子,站在街角等零活。一旦有人家要搬貨出苦力的,便會在街角來找他們,談妥了價錢這幫人便去跟着幹活,賺點錢養活老婆孩子。
一群人見到一名面貌清秀的青年公子帶着一個十來歲的書童站在面前,知道來了主顧。幾名漢子連聲道:“這位小官人,可是尋人做活?”
林覺點頭笑道:“正是。”
“什麽貨?卸貨還是裝船?多少斤的貨物?”漢子們七嘴八舌的問道。
“不卸貨不裝船。”林覺從懷中摸出一錠銀子來道:“瞧見後面小攤旁那兩名短衣男子了麽?他們是我家的仆役。我要出門玩耍,他們奉我父母之命跟在後面管束我,害得我不能盡興。我想請你們幫忙攔住他們。最好能揍他們一頓。就這麽點小事,這錠銀子便給你們分了。”
衆漢子面面相觑,這等活計還是第一次接到。小官人手上的銀錠怕是有三兩之多。七八人每人可以分到三四錢銀子,這可不是小數目。尋常一天苦力下來,也不過兩錢銀子而已。可是這當街打人的要求有些怪異,衆人心中有些犯嘀咕。
“打人的事,我們可不做。我們是做工的,可不是街頭地痞。抓去官府挨闆子不合算。”一名漢子搖頭道,其餘人紛紛點頭。
林覺笑道:“這麽好賺的銀子你們不敢賺,當真是活該受窮了。罷了,教你們個法子,一會兒他們走過來,你們當中一個假裝被他們撞倒。這不就有合理的理由揍他們一頓了麽?而且這兩個是我家的仆役,我隻是不想讓我爹娘知道此事罷了,否則我自己都可以揍他們。罷了罷了,你們不想賺這銀子,我找别人去。小虎,前面街角有一群漢子,他們定是有種的。咱們找他們去。”
林虎點頭道:“公子說的是,那一幫看着就比這幾位有種。咱們去找他們去。”
幾名漢子面紅耳赤,被這小官人和小孩童當面罵沒種,這可真是傷人。而且眼看銀子要飛走,着實有些不甘。
“阿黑,這事兒也許幹得。小官人說的對,咱們攔在路上,他們撞了咱們,咱們動手打人也不虧理。”
“可是……這不是訛人麽?這怕是不好吧,咱們兄弟可都是遵紀守法的好人。”
“老康,今兒到現在都沒掙到錢,回家老婆定要吵鬧,我可管不了許多。這位小官人說的是,有銀子不賺活該受窮。你們不幹我幹了,我一個打兩個,銀子我一人得了。”
“那可不成,還是兄弟麽?說好的有難同當呢?幹了,又不是什麽大事。”
一幫人三言兩語便立刻達成了共識。
林覺笑道:“好,算你們還有點膽識。我也不要你們打得他們怎樣。打個鼻青臉腫便罷。銀子接着,我們先走,剩下的看你們的了。”
林覺将銀子抛到一名漢子手裏,幾名漢子籲了口氣,吐吐吐沫擦在手心裏搓了又搓。
林覺和林虎快步往鳳山門城樓方向走去,後方,兩名跟蹤的林宅的仆役見狀忙丢了手中的貨物快步跟上。兩個仆役光顧着看前面人群中的林覺和林虎的身影了,渾沒注意到斜刺裏一個人影撞了過來。還沒弄清楚怎麽回事,就見一個人哎呦哎呦的躺在地上呻吟。
兩個家夥哪裏管這些,徑直往前走,呼啦啦六七名漢子圍攏了上來,七嘴八舌的喝道:“撞了人還想走麽?是何道理?”
“滾來,碰瓷麽?都給我滾開,否則要你們好看。”一名悍奴壓根不把這群漢子放在眼裏,瞠目喝道。
幾名大漢相互對視了一眼,幾乎同時叫道:“揍他娘的。撞了人還這麽橫,還有沒有王法了。”
衆漢子揮拳而上,一時間乒乒乓乓拳腳相加雞飛狗跳塵土飛揚。兩名仆役雖有些身手,但架不住對方人多。而且這些賣苦力的有一膀子力氣,拳腳上也自不輕。三下兩下便被打翻在地,一頓的拳打腳踢,打的哀嚎叫饒。
苦力閑漢們也不敢下重手,一頓拳打腳踢,打的兩人鼻青臉腫之後,在街頭捕快趕到之前便一哄而散。剩下兩名仆役趴在街上翻滾呻吟,不知道今天是撞了什麽邪。
後方鬧騰起來的時候,林覺帶着林虎加快速度通過鳳山門出城而去。
……
松山書院坐落于萬松嶺東坡半山腰上。林覺帶着林虎走了小半個時辰的山路,便在青松掩映之中見到了書院的大門。
一座高大的石頭牌坊橫在數十道石階之上,牌坊上刻着‘高山仰止’四個大字,氣勢着實不凡。穿牌坊而過,繞過一道刻滿古聖賢教誨名言的巨大照壁,前方是一片小小的平地。綠樹掩映之中,一座房舍坐落于左側山崖之畔。另有一道石階通向松竹更茂密之處。
林覺對這一切很熟悉。上一世在此讀過一年的書,自然是輕車熟路。他知道面前的這座房舍是書院門口的門房。有書院雜役在此當值,禁止外人随意進出的。
林覺和小虎剛剛從照壁後現身,那石頭門房之中便有人探出頭來。
“做什麽的?這裏是書院所在,非書院之人不得亂闖。”一名短衣門房高聲叫道。
林覺上前行禮道:“我是慕名來求學的學子,想求見方敦孺方大儒的。還請通融。”
那門房上下打量着林覺,見林覺溫文爾雅一表人才,倒也信了三分。這種事他見的也多,書院中經常有慕名而來的學子,倒也不是什麽稀奇的事情。
“是這樣啊。可是書院六七月正在夏休。你來的不是時候啊。”
林覺愣了愣,暗罵自己昏了頭,居然忘了松山書院每年六七月酷熱之時夏休兩月,寒冬之時也冬休兩個月的事情。現在是六月中下,正是松山書院夏休之時。
不過轉念一想,自己要見的是方敦孺,隻要他在便好。雖是夏休,但其實書院之中也還有很多學子不願離去,便住在書院讀書的。
“夏休無妨,我主要是來拜見方山長的。但不知他在不在書院之中。”
“在是在,可山長交代了,不見外人啊。我可不能讓你進去。”
“我是他的熟人,你怎能阻擋我進去?。”林覺使出了殺手锏。
“熟人?你和方山長?”門房顯然不信。
“當然,騙你不成?我前段時間還來見過他呢,那時門房看門的不是你。我隻告訴你一件事,你便知道我不是騙人了。方山長的房舍是不是在西竹林旁邊的小斷崖之下?三間小茅舍,前後都有籬笆小院的那座?還有,午後斷崖下有個小池塘?師母在裏邊種了些荷花,裏邊還有不少大青魚?”
門房瞪大眼睛連連點頭道:“真的喲,你還真是進來過。”
林覺得意的笑道:“那可不,我說沒騙你吧。方山長愛侍弄花草,院子裏屋子裏種了不少花木是不是?唔……後園西南角有一株臘梅是不是?”
門房再無懷疑,這些細節都說的清清楚楚,足見眼前這少年跟山長應該是真的很熟悉才是。否則連山長的喜好都說的清清楚楚,地形也絲毫不誤,便說不通了。
“既是如此,我也不好阻攔,便請公子進去吧。”門房終于道。
林覺拱手道謝,帶着林虎沿着石階往後而行。林虎在旁低聲問道:“叔,你來過這裏?怎地知道的那麽詳細?”
“我蒙的。”林覺笑道。
“騙人,這也能蒙對麽?那可真是離奇了。”林虎當然不信。
林覺微笑不語,心道:上一世在這裏的記憶應該是在從現在此時開始的十年後。十年的時間裏,這裏格局一成不變,幸虧如此,剛才才能完全的對上号。剛才自己還擔心此時的格局會和十年後不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