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伯庸皺了皺眉,擺手道:“這件事你拿主意便是,請了先生帶來讓我見見便是。”
“遵命。”黃長青松了口氣。
林伯庸站起身來,準備擺手讓衆人散去。忽然間,一名仆役在花廳門前探頭探腦,那是三進看守垂門入口的人手。黃長青忙來到門前挺胸喝道:“什麽事?”
“黃管家,三房的林覺公子要見家主,就在三進圓門口站着呢。”
“林覺?”黃長青臉色陰沉起來。
林伯庸在後方問道:“什麽事?”
黃長青轉身賠笑道:“哦,是三房的林覺公子想見家主。家主,見不見他?”
“林覺麽?他來有什麽事?叫他進來吧。”林伯庸皺眉道。
黃長青連聲答應,名仆役去領人進來。幾位公子本已經打算起身離開,但一聽林覺求見,又都紛紛坐了下來。他們也想知道這個林覺跑來作甚?
一襲月白長衫幹幹淨淨整整齊齊的林覺出現在廳前的台階上。雖是普通衣物,但穿在林覺身上,配合其身形和俊美的面容,倒比極爲身着錦衣的公子氣度從容的多。
“林覺見過家主。見過幾位兄長,見過黃管家。”林覺一一向衆人行禮。他其實有些驚訝,本以爲隻是見家主一人而已,卻沒想到幾大巨頭皆在堂上,倒是有些措手不及。
林伯庸撫須點頭道:“林覺,你有事麽?”
事到如今,林覺也隻能按照計劃說出來此的目的,總不能認慫不說,白來一趟。
“啓禀家主,小侄有一事想征得家主允許。”
“什麽事,你說便是。”
“啓禀家主,小侄……小侄想去外邊的書院讀書。”
林伯庸愣了愣道:“去外邊的書院是什麽意思?不願在家塾讀書了?”
林覺點了點頭道:“正是此意。”
林伯庸的臉色沉了下來,皺眉道:“林覺,你是覺得家塾不好麽?”
“人家現在是滿腹經綸,嫌棄我們家塾的廟小,容不下他這個大人物了呢。”林全在旁出身譏諷道。林柯林頌幾人都哈哈笑了起來。
林覺面色平靜,沒有說話。林伯庸皺眉道:“黃管家已經請了大儒來家塾任教,過幾日便可就位。徐子懋已經被辭退了,你無需擔心徐子懋的事了。”
林覺搖頭道:“侄兒不是爲了徐先生的事兒,侄兒是立志要考上科舉的,侄兒爲此也花了很多的心思。不是侄兒自吹自擂,侄兒該學該背的書本也盡力去熟背記誦。但科舉之事可不是光是靠将書本背的滾瓜爛熟便可以考上的。讀書要求甚解,要懂得書中的道理。文章中的道理,策論中的對策,這都不是靠着死記硬背可以提高的。所以侄兒便想着要提高這方面的能力。我聽人說,松山書院的方敦孺是當今大儒,座下學子屢屢高中,且有在朝中爲高官之人。想必他在這方面是很有見地的,所以侄兒便想着去松山書院跟随這位老先生讀書,或可對侄兒的将來有極大的幫助。”
林伯庸愣愣的看着林覺,他甚是有些吃驚。對于林覺能說出這些話來,林伯庸其實深以爲然。天下那麽多的讀書人,但每次科舉大部分人都名落松山。一方面是朝廷取士的名額有限,但另一方面必是學業不精。而學業這方面,若是靠背書背的滾瓜爛熟便能高中的話,怕是天下刻苦的學子都能做到。當今朝廷取士,需要的不是書背的爛熟,文章詩詞策論卻寫的一塌糊塗的士子。熟讀書本隻是一個基礎,文章詩詞寫的好,既需要天賦更需要名師指點。
這個道理自己的二弟林伯年曾經跟自己談起過。而林覺現在所說的道理,正是林伯年所表達的意思。那日庭訓,林覺的表現讓人吃驚,但對于林伯庸而言算不上太驚豔,隻能算得上是驚訝罷了。因爲林伯庸知道,書讀的再多,背的再熟,也未必便能考上科舉。
“松山書院可不容易進呢,入方大儒座下更是難上加難。可不是你想進便能進的。”林伯庸沉吟道。
“這個小侄心裏明白,小侄隻是事先請家主示下,若是能進便進,進不了松山書院,那是小侄道行不夠。但總是要去試一試才肯甘心。”
“這是什麽話?你當家塾是個想走就走,想來就來的麽?你把家塾當什麽了?松山書院進不了,家塾卻也不收你了。”林柯冷聲道。
“就是,嫌棄家塾不好,攀高枝攀不上那也不用回來了。再說了,林家子弟都在家塾讀書,你偏要跑出去讀書,這叫别人怎麽想?大夥兒都學你,家塾辦不辦了?”林頌附和道。
林覺沒有出聲,他範不着跟他們争論,他隻需要得到家主的首肯便好。林伯庸應該是明白道理的,自己的目的也是爲了考上科舉,在這一點上不違林伯庸的初衷。
林伯庸想了想,轉頭看向黃長青道:“長青,這件事你覺得如何?”
林覺暗自歎了口氣,心想:看來這件事是泡了湯了,黃長青定會阻止。
然而,黃長青口中說出的話讓所有人都感到意外。
“家主,既然林覺公子有這個心氣,我覺得應該鼓勵他才是。松山書院是我杭州最好的書院,每一科都有不少高中的學子,那方大儒更是當今盛名顯赫的大名士,桃李滿天下。若能得他指點,必會學業精進。有此心志,應該準許他去試一試。就算不成,再回家塾便是。”
“哦?你是這麽想的?”林伯庸笑道。
“當然,林覺公子小小年紀心懷大志,家主自然要給予鼓勵。隻不過,家有家規。林覺公子要明白,家塾是爲方便族中子弟的,不在其中讀書,便無法享受優待。而且在外邊書院讀書花費甚巨,宅子裏也不會破例補貼銀兩的。這一點我可要說清楚。”
林覺忙點頭道:“那是自然。我問了問,我房中月例還是足夠進書院讀書的。不會向族裏要一兩銀子的。”
林伯庸點點頭道:“那就好,既然如此,我便答應你了。但即便是在外邊書院讀書,你也要記住,你是我林家人,一言一行都不許出格。放你出去是爲了讀書,可不是讓你去逍遙快活的。”
“侄兒謹記。多謝家主。侄兒告退。”林覺拱手行禮,快步退出。今兒這事兒居然這麽順利,倒是出乎意料之外。黃長青的意見對家主影響甚大,今日他在場居然沒刁難反對,更是意料中的意料。
早茶會議散去,幾位公子各自離開做事去。黃長青安排了車馬随從,送林伯庸去外邊辦事。回過頭來剛剛進了院子,斜刺裏林全便沖了出來,拉着黃長青到一旁牆角劈頭便是埋怨。
“長青叔,你腦子抽了麽?怎地還幫那小子說話?幹什麽同意他出去讀書?他倒是逍遙的緊。”
黃長青呵呵笑道:“你呀你,也不多想一層。我這是幫你呢。”
“幫個屁!”林全怒道。
“哎!家主其實已經準備同意了,我隻是順水推舟罷了。再說了,放林覺出去讀書是件好事啊。”
“好個屁!”
“你聽我說啊。我告訴你啊,昨日我的人已經盯梢到了一些蛛絲馬迹。林覺他似乎在青樓紅船出入。”
“什麽?當真?怎不禀報家主,給他個教訓?”林全叫道。
“哎,這麽急作甚?目前尚未有确鑿證據證明他迷戀于此,打草驚蛇未必能得手。你也看到了,那小子挺能辯駁的,隻有抓個現行,才能叫他無可狡辯。今日我之所以建議家主放他出去讀書,正是爲了能多抓他的把柄。你想啊,他成天呆在宅子裏,那能有什麽把柄好抓的?隻有同意他出門讀書,每日裏在外邊遊蕩,花花世界之中才有更多的誘惑不是麽?”
“哦,原來你是這個意思……我倒是會錯意了。”林全張大嘴巴道。
黃長青翻了個白眼繼續低聲道:“難道我還幫他不成?再說了,我懷疑他突然提出去外邊讀書,便是打着别的主意。昨日他從一家紅船上下來,想必是食髓知味了,于是便要求在外邊讀書,好有更多的機會跑去快活。咱們遂了他的意,不是更有機會抓他的把柄麽?”
“高,實在是高。”林全挑起大指,低聲贊道。
兩人對視一眼,桀桀怪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