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怎地下這麽重的手?你好歹也是林家的大管事……你家三代都在林家做事……就爲了三房的那個庶子,家主便讓人把你打成這樣,這也太不顧情面了吧?哎……畢竟林家人還是林家人,就算是個庶生子,也比咱們外姓人尊貴。你辛辛苦苦替林家賣命,可人家沒拿你當回事啊……”
婦人絮絮叨叨的說着話,本已經心情糟糕之極的黃長青終于忍無可忍,撐起身子怒罵道:“混賬,你便不能讓我清靜一會麽?你這婦人,郎中走了便一直唠叨到現在,想煩死老子麽?滾出去。”
婦人拍着大腿道:“老身說錯了麽?他們拿你當回事了麽?還不是要打便打,全無情面?”
黃長青怒極,伸手抓起竹席上的竹蔑枕頭丢過去,因爲背後疼痛,丢的時候歪了些,竹枕偏了太多,離着老婦身子數尺飛出門外。
“哎呦。”門外傳來一聲大叫聲。黃長青一愣,看向門口,隻見一個揉着胳膊的人影出現在了門口。
“長青叔,這是和誰生氣呢?這麽大火氣?害的我都被砸了。呵呵呵。”那人影呵呵笑道。
“哎呀,是林全公子啊,這可失禮了。你這婦人,還愣着作甚?還不來替我披上衣衫扶我起來?三房的大公子來了。”
婦人連聲答應着,忙上前來用薄衫蓋住黃長青的背,扶着他龇牙咧嘴的坐起身來。
來者正是林全,他手裏提着幾包禮物,快步來到竹床前連聲道:“不用起身,别裂了傷口。”
老婦在旁給林全行禮,林全拱手還禮。老婦忍不住道:“林全公子,家主也太狠心了吧。我家老頭子怎麽也算是忠心耿耿爲林家出力辦事這麽多年吧,怎地一點小事便打成這樣?他這把老骨頭能受得住麽?煩你在家主面前說一聲,就說……”
黃長青皺眉打斷道:“滾滾滾,這張破嘴,怎麽就歇不住?還不去沏茶?少摻和此事?婦道人家多嘴什麽?”
老婦哼了一聲,轉身去沏茶。
黃長青轉向林全,拱手道:“實在抱歉,我家裏這婦人,嘴巴實在是碎的很。你莫搭理他。快請坐,快請坐。”
林全呵呵一笑,一屁股坐在竹椅上,笑道:“長青叔,這有什麽好抱歉的,嬸兒說的也沒錯。今日叫管家受委屈了。我心中甚是覺得不安,本來午後便要來探望,但恐人多口雜,又怕耽擱了你療傷,所以到這時候才來。黃管家不會怪我吧。”
黃管事忙道:“說的哪裏話,公子能來探望我,是我黃長青的榮幸。”
林全歎了口氣道:“這件事其實也不能怪家主。畢竟在那樣的場合,那種情形之下,家主也不能不照家法行事。”
“我怎會怪家主?我黃家三代在林家做事,林家家訓便是我黃家家訓。維護林家便是我黃家的唯一使命。我怎會去怪家主?家主對我恩重如山,慢說是打幾荊條,便是送了命又怎樣?”黃長青慷慨而言。
林全挑指贊道:“說的好,林全敬佩之極。我們也早就将你們黃家當成是自家人。今日之事要怪便怪我三房的那個小子。我是真沒料到今天他會來這麽一出,鬧得長青叔下不來台。也沒想到居然連徐子懋都考不倒他。這小子是不是撞了邪了?”
黃長青擺手道:“認賭服輸,我既栽在他手裏,算是他手段高明。挨打也是自找的。”
“話可不能這麽說,長青叔寬宏大量,豈非是縱容他爲惡?我林家是有規矩的,長青叔是大管家,家主和大房三位兄長以及我林全都是對長青叔極爲敬重的。他這麽做便是犯上。此事我和幾位兄長都商議了一下,決不能容他這麽嚣張。所以必須要遏制其氣焰。”
黃長青挑起眉毛看着林全道:“長房幾位公子也都是這麽想的?”
林全咂嘴道:“當然,咱們是跟您站在一邊的,豈容這小子如此的嚣張跋扈?他一個庶生子,還想在我林家翻了天不成?我是三房之長,此事我也有責任,我平日教導無方,我爹故世之後我沒能好好的教導他。你不知道的是,今日庭訓之後,他連我娘和我娘子都敢辱罵,着實讓我生氣。必須要重重的懲罰他。”
黃長青瞪大眼睛,低聲道:“他都敢這麽幹了?連三房老夫人和少夫人都辱罵?”
林全咂嘴道:“我還能說假話不成?不過這事兒你不必說出去,不要禀報家主。畢竟……畢竟我不想因爲這件事鬧得滿城風雨。”
黃長青是何等機敏之人,片刻便明白其中有隐情。林覺是三房庶子,給他個天做膽子,他也不敢辱罵大娘和嫂子。定是林全的母親和娘子惹事在先,沒讨得好處,禀報到家主那裏,也未必有理,所以才要自己不要說出去。今日庭訓時,林覺也将林全克扣他月例銀子的事兒抖落出來了,十之八九是因爲此事而起。
“還是你顧全林家的聲譽,鬧出去确實不好。林家出了這麽個不分尊卑犯上的庶子,實在是家門不幸。更讓我替公子不值的是,将來三房的家産還要分給他一半,這簡直是太便宜他了。他有什麽資格分你的産業?”
黃長青看似同情林全,實是火上澆油。他知道這是林全的心病,不知多少次明裏暗裏說過這件事,這時候當然要在林全的心口紮上一針。
林全果然臉色變得很難看,牙咬的咯咯響,這确實是他最不開心的事情。本來三房的産業自己獨得,現在按照律法卻要分給林覺一半,這實在是教人惱火。而且再過兩年,到了林覺二十歲弱冠成人之際,便不得不這麽做了。本來三房的産業便沒有二房和大房的多,卻還要一分爲二,實在是惱怒之極。
“他休想。我可不會教他得逞。長青叔,林覺的事情必須要解決,怎容他如此嚣張卻不受懲罰。長青叔你主意多,你說這件事該怎麽辦?我和長房的幾位公子都支持你,不能容林覺逍遙。否則,将來他豈非要騎到我們頭上拉屎撒尿了?”林全也不加掩飾了,他來就是要和黃長青商議如何對付林覺的。
黃長青沉吟着,撚着胡須不說話。林全一張口,他便知道他的意圖。他來找自己,便是借此次自己被打的事情來說事。看上去是替自己挨打抱不平,其實是借此機會要自己幫他弄臭林覺,好剝奪林覺繼承家産的資格。
對黃長青而言,此事對自己也是有利的。并非全因爲今日之事必須要找回場子。而是自己這個林家的管家,便必須要抱緊極爲嫡公子的大腿。不能得罪這幾位公子,否則自己立足不住。
“說話呀,長青叔,你該不會想就這麽算了吧。”林全皺眉道。
“公子莫急,于我個人而言,我自然不能因爲今日這件事便抱怨牢騷,甚至是去做一些不合身份之事。然而……此事若是幹系到公子,且那林覺又做出不敬尊長的舉動,我豈能坐視?但這件事不可操之過急,要過家主那一關,需要的是确鑿的證據。如林覺做出不合家規之事,且有證據在手,到時候便可名正言順。最好是他做出家主不容之事,便可依照家規将他逐出林家,那便一了百了了。”黃長青低沉聲說道。
林全連連點頭道:“長青叔說的很是,要做便一了百了,直接将他逐出林家。長青叔似乎早有妙計?”
黃長青笑道:“我能有什麽妙計,唔……我能做的便隻是多派些人手去盯着他,将他出閣的言行舉動一一記錄。這也是家主賦予我的權力,我這麽做也沒人會說什麽。”
林全點頭道:“對,盯得死死的,我不信他不犯錯。”
黃長青低聲道:“人人都會犯錯,隻要想挑錯,那是簡單的很。但想要将他逐出林家,那必須是大錯才成。這我便不敢說一定能抓到把柄了。林覺一向懦弱謹慎,也不在外招搖,想抓他大的把柄,恐怕還真的很難。”
林全皺眉不語,家規雖嚴,但逐出家族的條件卻極爲苛刻。家規中那幾條夠得上被驅逐出家門的條款,林覺應該根本不會觸碰。什麽結交奸邪族内淫.亂犯上作惡殺人放火之類的事情,看上去都不是林覺會做出來的,這倒是有些難。
“其實倒也未必需要犯下大錯,如果不斷的抓到林覺的把柄,庭訓之日月月批駁,便可累積惡感。就算不逐他出族,剝奪其繼承家業的權利也是有可能的。事在人爲,就看怎麽做了。”黃長青低聲說道。
林全喜道:“說的是,積少成多,家主必怒。就這麽辦。姜還是老的辣,長青叔還是厲害。便勞長青叔費心,盯緊了這小子,咱們有事便抓,除非他天天在屋子裏睡大覺,否則絕不教他安生。”
“有事便抓,難道無事便算了麽?”黃長青輕聲道。
林全瞪着黃長青,忽然臉上露出笑意來,一巴掌拍在黃長青的肩頭笑道:“哈哈哈,無事也要生事,事兒都是人造出來的。果然厲害。”
黃長青被拍的身子一振,後背傷口痛徹心扉,大聲的呻吟起來。林全忙連聲道歉,将身邊的幾隻牛皮紙包遞過去笑道:“一點小禮物,不成敬意。幾包好藥,外加一點點療傷的診資。事成之後,我還有重謝。長青叔好好養傷,我走了。”
林全的身影剛剛消失在院門外,黃長青的夫人才捧着茶水進來。
“咦?三房大公子呢?這就走了?”
黃長青皺眉道:“沏個茶水這麽半天,人要等着喝茶,豈非渴死了。”
老婦怒道:“現燒水,現沏茶,怎能有這麽快?誰知道他坐一坐便走了?咦,這是什麽?帶來的什麽禮。”
婦人撂下茶水便拿起床上的紙包,入手沉甸甸的,心中大喜。伸手撕開上邊的紙包,露出兩隻黃橙橙的金元寶來。
“喂呀,金元寶。足足有十兩之多。嘻嘻嘻,太好了,阿彌陀佛,好闊氣的林全公子。”
黃長青皺眉看着樂不可支的婦人,斥道:“還不收起來,張揚什麽?”
婦人喜滋滋的将元寶納入袖子裏,上前來扶着黃長青重新躺下,口中問道:“他幹什麽送這麽重的禮?”
黃長青冷笑道:“這算什麽?我要替他辦的事兒可是要替他拿到上萬兩銀子的回報的,他不下血本成麽?哎呦哎呦,你這老貨是要痛死我麽?輕一些,輕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