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番話雖然強詞奪理,但卻也并非沒有些道理。林柯一番呵斥,倒教衆子弟啞口無言了。
黃長青來了勁,也跟着喝道:“大公子所言極是。我雖沒讀過書,卻也知道博覽群書讀書破萬卷方可遊刃有餘之理。你們都是被家主寄予厚望,花費大量錢财供讀的子弟,難道隻是應付差事麽?隻會先生所教之書,如何能應付萬千學子争奪科舉的局面?越是讀書讀得多,才越有考上的把握。”
衆子弟無聲無息,神色中頗爲不忿卻又無從反駁。理是有些道理的,但用在今日,這擺明是要讓林覺吃虧了。林覺是絕對背不出那篇長文的,大夥兒都明白這一點。
林覺一直冷笑着沒有說話,黃長青見衆子弟無人再敢出頭,轉向林覺道:“林覺公子,背不出不要勉強。從你說出那句大話開始,我們便都知道你在吹牛。老老實實接受家法懲處,以後不能再信口開河,學業上更是要謙虛一些才好。”
林覺微笑道:“黃管家教訓的是。”
黃長青點頭道:“那麽,既然有言在先,你自己說了,若是所言不實,懲罰加倍,願受一百荊笞。那可怨不得别人。”
“男子漢大丈夫,我說的話自然算數,不會抵賴的。黃管家放心便是。”
“好。來人,行家法。”黃長青大聲道。
林柯林頌林全等人臉上露出笑容來,一百荊笞下去,可是要皮開肉綻,全身上下怕是沒一處好地方了。今日該給這個小子一個好好的教訓,教他明白在林家他還沒有強出頭說話的份兒,都是他咎由自取。
兩名小厮捧着荊條走上前來,伸手便要拉林覺的胳膊。林覺一擺臂膀,抖開他們的手冷聲喝道:“幹什麽?”
林全喝道:“林覺,你想怎地?違抗家法?”
黃長青也怒道:“小公子可不要亂來,抗拒家法,那可了不得。後果可太嚴重。”
林覺冷笑道:“我什麽時候要抗拒家法了?我做了什麽便要被家法懲處?我還沒回答徐先生的問題,你們怎知我便答不出來?這便要對我行家法了麽?”
衆人愕然張大了嘴巴,黃長青驚訝道:“你的意思是,你會背誦那篇文章?”
林覺冷笑道:“我說過我不會麽?”
林覺緩步走了幾步,開口背誦道:
“南郭子綦隐機而坐,仰天而噓,荅焉似喪其耦。顔成子遊立侍乎前,曰:“何居乎?形固可使如槁木,而心固可使如死灰乎?今之隐機者,非昔之隐機者也?”
子綦曰……
……
夫随其成心而師之,誰獨且無師乎?奚必知代而自取者有之?愚者與有焉!未成乎心而有是非,是今日适越而昔至也。是以無有爲有。無有爲有,雖有神禹且不能知,吾獨且奈何哉!”
……
……無物不然,無物不可。故爲是舉莛與楹,厲與西施,恢詭谲怪,道通爲一。
……
昔者莊周夢爲胡蝶,栩栩然胡蝶也。自喻适志與!不知周也。俄然覺,則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夢爲胡蝶與?胡蝶之夢爲周與?周與胡蝶則必有分矣。此之謂物化。”
洋洋灑灑一篇經典道家長文,林覺負手而誦毫無滞礙。隻背了一半,徐子懋便開始咽吐沫。當莊周夢蝶那幾句從林覺口中背出時,徐子懋已經口幹舌燥咽下了幾十口吐沫。
又是一字不差!徐子懋都驚呆了。他從沒想過,林覺居然真的能背出這篇文章,這在他的認知裏幾乎是不可能的。
“又是……一字不差?”黃長青氣急敗壞的問道。
徐子懋歎了口氣點頭道:“一字不差。”
黃長青舔着嘴唇低聲道:“不成,一定要問住他。你就這麽點本事麽?”
徐子懋今日已經昧着良心幹了這些事,索性也放開了手腳,吸了口氣對林覺朗聲道:“好,背誦的不錯,值得誇獎。老夫這裏還有最後一個題目,你聽好了。”
林覺負手冷笑不語。
“春秋之期,百家争鳴。其中有個叫鬼谷子縱橫家,寫了一本叫做《本經陰符七術》。你能背誦此書全文麽?”徐子懋沉聲問道。
在場衆人都傻了眼,之前的那些還都是聖人老莊的文章,大夥兒多少也都有所耳聞。這個鬼谷子和他所寫的《本經陰符七術》是個什麽鬼?在場衆人幾乎聞所未聞。聽這書本的名字,便知道不是什麽正道之書,這要是能回答出來,那真是見了鬼了。而且這種書對科舉可沒半點用處,誰閑的無聊去讀這種書?
就連林家家主林伯庸也覺得有些過分了。但他卻又想看看這個林覺該怎麽面對這個問題。今日林覺的表現每有出人意料之舉,林伯庸心中感覺甚是怪異。所以他并沒有出聲阻止這個明顯是刁難林覺的問題。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林覺身上,一幹旁系子弟們憂心忡忡,很多人都覺得,今日林覺是難逃一百荊條的鞭笞了。林有德後背火辣辣的疼,他知道荊條的滋味。他心中甚是愧疚,因爲很顯然今日林覺是爲了自己出頭而得罪了黃管家,引來了這麽大的麻煩。林有德已經想好了,如果林覺受罰,自己必須挺身而出去替他分擔。讀了那麽多年的書,林有德還是知道爲人的道理的。
陽光炙熱的照射下來,前庭之中人人汗流浃背,口幹舌燥。沒人說話,一片粗重的喘息之聲。
“林覺,回答徐先生的問題。莫要磨蹭了,時間不早了。”大公子林柯沉聲喝道。
林覺點點頭,朝着台階上的家主林伯庸拱手行禮道:“家主,小侄有兩句話,不知家主可願意聽侄兒明言。”
林伯庸漠然道:“你說便是。”
“多謝家主。我要說的第一件是,侄兒雖然同意讓徐先生當面檢驗小侄是否是誇大其詞。本來說好了是隻涉家塾所教之書。現在照目前這個架勢,徐先生問的題目涉及甚廣,早已超出了家塾所學之書的範圍。這倒也罷了,博覽群書,通讀百家之理我也是認的。然而古往今來書山文海浩莺莺淼,誰敢說能熟讀天下所有書本文章?便是當世大儒,古今聖賢,怕是也不敢誇這個口。更何況是學識有限的侄兒了。徐先生這麽一篇篇問下去沒完沒了,何時是個了局?早知道如此,侄兒還不如幹脆認輸便是,也省的浪費大家的功夫。”
林伯庸微微點頭道:“你說的也有道理,不過剛才徐山長不是已經說了麽?這是最後一個題目。”
林覺拱手道:“小侄便是要請家主确認此事,家主認可這是最後一題便成了。否則小侄怕纏雜不清,需要家主發話一錘定音。”
林伯庸默然無語,心中對林覺更生異樣之感。這小子心思細密,他是不相信徐子懋的話,所以故意要自己開口确認。這樣其他人便不能再說話了。
“第二件事,我想問問徐先生。先生問我的這些題目,想必都是先生都熟讀之書,否則先生不可能判斷我回答的對與不對,是麽?”林覺轉向徐子懋沉聲問道。
“那是……當然。雖說師不必賢于弟子,但老夫問你的題目老夫自己不知,那豈非是笑話了。”徐子懋硬着頭皮道。這種場合,他豈能說其他?
“那好。先生可否将鬼谷子這篇《本經陰符七術》當衆背誦一遍?”
“什麽話?現在是問你題目,怎地要徐先生回答?”林全立刻斥道。
“就是,你這是不遵師長。有你這麽問話的麽?”林柯林頌等人也都紛紛斥道。
林覺微笑道:“這有什麽呢?徐先生博覽群書,當衆表現一下才華有能如何?我又沒說徐先生的壞話。這樣吧,徐先生若是背出這《本經陰符七術》全文,我便自認答不出題目,立刻認輸憑家法處置,這總可以了吧。”
“當真?”黃長青叫道。他還正擔心林覺又像之前那樣口若懸河滔滔不絕一字不漏的背出來。這是最後一個題目,背出來了,今日可就沒辦法處罰他了。
“當着家主的面,我豈敢胡言亂語?君子一言快馬一鞭。”林覺笑道。
“老徐,背給他聽。”黃長青沖徐子懋大聲道。
徐子懋面色尴尬,臉色煞白。他哪裏能背出來這篇《本經陰符七術》?這等生僻怪異的文章他隻不過是簡單的看過,又怎會精研背誦。剛才爲了刁難林覺,靈機一動才出了這個難題,卻沒想到現在卻要自己當場背誦,這可真是要了親命了。
“快啊。老徐,你做甚?還不快些。”黃長青連聲催促道。
徐子懋恨不得對着黃長青那張胖臉啐上一口,若不是他,自己怎會陷入這等窘境?這下好了,要當衆出醜了,要自承根本背不出這篇文章了,這以後可怎麽有臉見人。
徐子懋咽着吐沫,帶着懇求的表情看着林覺,希望林覺能出言緩解自己的窘境。他知道林覺是故意報複自己,他明顯知道自己根本背不出這篇文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