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中的危險猝不及防而來時,一個叫周帆的禁軍副統領閃身去了文帝跟前,擋在了他與衆人之間。
而與周帆的表現截然相反的,是霎時間,幾個伺候酒水的宮女“啊啊啊”地高聲叫着抱頭鼠竄,整個宴廳被淩亂的尖叫聲覆蓋。
一下子,本是和諧開懷的場面就變得很是雜亂,使臣們和大臣們心中忽起驚懼。
那些行刺的舞姬雖有身手,但畢竟不是專門練武之人,即使拿着匕首沖到文帝的龍椅旁,人還沒有碰着文帝,就已經被周帆幾腳踹倒在地。
然,不及衆人多加反應,忽然就有“嗖、嗖、嗖”密密的破空聲,暗箭從天而降,伴随着一句高聲:“大魏皇帝賣國求榮,不仁不義,給我殺!”,大殿之中的半數樂師站了起來,第二波刺客朝文帝沖了過去。
周帆直直擋在文帝跟前,雖有盔甲在身,依舊被箭矢射到大腿胳膊等地,他幾乎成了一個箭靶。
祁皇後被伺候她的宮女擋着危險,安全無虞。
蕭衍看了李晤一眼,捕捉到他唇邊的一抹遊刃有餘,他提了下唇。
同一時間,長安城安國公府中的煙火騰空、絢麗炸開,照亮了永興坊一大片天地。
這些煙火都是蕭衍說拿來先行試驗所用的,他說若是今夜這批炸得好,待她生辰時,要給她放半個時辰。
看着高高的天空中炸開的美麗的煙火,沈蓁蓁滿意點頭,朝十一道:“待郎君回府時,你務必告訴他這批煙火很是不錯。”
十一點頭應下。
随煙火落下,一隊鐵騎從長安城郊出發,直朝春明門長驅而去。
*
宮殿中,文帝看着眼前的一切深覺恍惚,不由看向門外,尋覓禁軍的影子。
像壽宴這種大典,按理說,禁軍應是第一時間察覺出異常而後進殿來護駕的,但今日的禁軍已不是餘文斌掌管時的禁軍了。
因李政一事,不止餘文斌兄弟皆被降職,原先被餘氏兄弟統領的好幾位副統領也同時被文帝調離了原位。
文帝新提拔上來了一批數量繁多的新人,卻獨獨在總統領的人選上尚在猶豫。正因如此,幾個副統領彼此之間的磨合很是有限不說,他們本就是平級,誰也不聽命于誰,造成近日禁軍之間的風氣極差,幾個分支各顧各,猶如一盤散沙。
此時此刻,長安城城門口的一隊禁軍士兵如常值着守,因無人通傳給他們内裏情況,他們不知宮内已有大事發生。
城門不遠,鄭朗将軍正負手而立,面色寂靜地望着眼前的濃濃黑夜。
他也是去了涼州才知軍中短糧是常事,才明白兵部是何等腐爛。不止如此,工部無能,邊境建設幾近停滞;而戶部也不遑多讓,年年增稅,邊境百姓日益困苦,守軍還無錢糧進行操練……
大魏繁榮的表象底下,實則是個破爛不堪的爛攤子。
不,簡直是爛到了根裏。
這也是爲何他回京之後幾次參加科考的原因,他希望做文官,能改變現狀。
鄭朗出神時,一個士兵禦馬而來,翻身下馬後朝他附耳道:“殿内已經開始了。”
鄭朗攥了攥手心。
按他們的計劃,他隻需要掐着時辰,在此處利用職務之便打開城門放行一隊人即可。
鄭朗點頭,淡淡道:“知道了。”
*
刺殺的混亂場景中,沈時秋看着眼前的一幕目瞪口呆,畢竟這兩撥人都是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被放任自流的。
這還是他有生以來第一回參與這樣大的大事。
在他緊張又激動地觀察着态勢時,從殿門外沖進來一隊禁軍。
沈時秋本是松了一口氣,可見着那些人的行動後,他突地瞪圓雙眼——
隻見進門的這隊禁軍目的并非是來護駕,他們提着長刀直沖龍椅方向,很明顯,是意欲砍殺文帝。
其餘參宴的大臣也被這個陣仗驚得愣在原地。
所幸會武的幾個人這時站了出來與,其中便有蕭家世子蕭衍、二皇子李耽、三皇子李晤等人。
蕭衍直接沖那個樂師的帶頭人沖過去,幾招後生擒住了他。
在幾人的合力抵抗之下,第二波刺客被制服,衆人正松一口氣的時候,忽地,不知從何處有利箭射來,密密麻麻地,直沖文帝腦門。
文帝瞳孔一縮,坐在他近處的李晤急急上前,擋在了他面前。
“啊!”一聲悶聲響起,李晤被箭射中。
文帝看着在他面前跪下去的兒子,心中感慨,卻不知道對方的嘴角,此刻正噙着得意、快意的笑意。
他的目的已經得逞。
李晤捂着心口,垂着頭,在沒人見到的地方,他露出的面容很是猙獰,笑容可怖,與平日在人前顯出的那般溫文爾雅截然不同。
這時候門外又有禁軍沖進來,這一波倒是與先前的禁軍不同,是來護着文帝的。
再是一番打鬥,舞姬和樂師們幾近被全數殺掉,這場猝不及防的刺殺才漸漸到了尾聲。
須臾,動靜終于消停,場面回到了平靜的時刻。
文帝身旁的祁皇後上前扶住文帝的胳膊,問道:“陛下,您沒事兒吧?”
文帝在衆人跟前顔面盡失,精神越發不濟,頭腦也開始昏沉,他閉目深呼吸,低聲:“無事。”
龍椅下首的李晤悶哼了一聲,讓人一聽就知道傷勢不輕。
文帝睜眼,看着李晤流血的傷口若有所思。
這時,蕭衍抓着樂師,極爲短暫地同李莳對視了一眼。
二人心知肚明:他們的戲這才是要正式開場。
果不其然,這時候他抓到的樂師當衆大聲道:“狗皇帝,你可是忘了當初是怎麽騙我國聖上,要他進犯涼州,将你們大魏國的先帝控在包圍圈内,引嘉城長公主前來救駕,要緻他們死活不顧的?你這樣德不配位的人,不配做什麽皇帝!”
此話一出,堪堪駭人聽聞,衆臣倒吸一口涼氣,目光齊刷刷地看向這個說話人,揣摩他的身份。
文帝一張老臉煞白如紙。
事關自己的妻子嘉城長公主,蕭則黑着臉,将計就計高聲訓斥道:“你胡說什麽!”
“呵!我可沒有胡說!”
那樂師笑了笑,覺得終于能将那些藏了多年的秘密公之于衆了,高聲諷刺道:“若非這個狗皇帝欺瞞我東突厥聖上,說事成之後給予錢财萬兩、布匹無數,那年受重災東突厥才不會被他利用,事後他根本沒兌現承諾,我東突厥是既損了夫人又折兵,而後才被西突厥滅了國!你大魏皇帝就是背信棄義的僞君子!”
衆臣面面相觑,根本不敢相信自己耳朵裏聽到的事情。
即使沒有參與過當年那場仗的人,也聽聞過那件事——當年突厥進犯大魏涼州,先帝率兵親征,那本是很大勝算的一場仗,不知爲何後來卻忽然被敵軍團團包圍,瀕臨絕路。九死一生之際,是嘉城長公主領軍進了城救人。
蕭世子畢竟“年輕”,佯裝一副被此人的話怔住的神色,并沒有阻止他說下去的意思。
老成持重的安國公卻是相信文帝人品的架勢,朝那人大喝一聲:“信口雌黃!”
文帝虛弱的身體也開始發抖,顫着聲道:“胡說,一派胡言,一派胡言!”
樂師大聲冷笑,“我有書信爲證,你還能狡辯不成?”
到了如此地步,當年的密事無疑是被徹底捅了出來,而當年他确實留下了把柄,顔面盡失的文帝頹然跌至後仰,本就呼吸不順暢,此刻更是大喘起粗氣。
天邊忽然響起轟隆隆的雷鳴,他的眼前似乎出現了一隻氣貫長虹的隊伍,領頭的将軍白衣铠甲,飒飒風姿,沖入突厥人的包圍圈内将他同父王一并救了出來。
那時候,若說他正處在僥幸之中,兩邊已不處于勢均力敵,而是你強我弱,誰輸誰赢是看得見的,那麽,當嘉城領兵到來之時,他便知道,局勢發生了反轉。
她領軍前來的美景本是一副充滿希望的美好畫面,那時候他卻覺得猶如兜頭澆來一盆涼水,将他渾身激得冷透。
正因此戰,嘉城在大魏民衆心中的地位逐步攀升,就連他的父王也對嘉城贊不絕口,而他漸漸的好似成爲了他長姐的一道影子。
他的父王武帝曾說過,若非他的長姐是個女子,這大魏江山該由她來坐的。
人的嫉妒之心就是這樣,一旦生出來,就很難滅下去,縱使他的長姐是個女流之輩,他内心對她的嫉妒依舊滔滔不絕。
想到這裏,文帝的腦中嗡嗡作響、幻覺連連,已經分不清今夕何夕,似乎他的長姐又出現在了他眼前。
文帝目眦欲裂地瞪着虛空,口中喃喃:“這些人是從何處來的?”
祁皇後奇怪地看文帝,正要開口,坐在龍椅下首的李晤悶哼了一聲。
周遭靜谧之中,這聲呼痛很是顯眼,立刻引得了衆臣的關注。
按照李晤的設想,今日的計劃如此成功,此事到此爲止最佳。一來文帝本就病入膏肓,他方才救駕有功,待文帝殡天之後,他即位定然順理成章;二來,他剛才的挺身而出,剛好洗脫了他是謀劃這一切幕後人的嫌疑。
卻不想,這時,殿外忽然再進來一隊人馬,提着箭,直朝人們身上射去。
剛剛消停的動靜再度重起。
冷箭若雨,紛紛而下。
其中,有枚箭支直入蕭衍的胸膛。
蕭則驚駭大喊:“衍兒!”
*
轟隆隆。
天邊幾聲巨響,風雨大作。
長安城被夏雨嚴嚴覆蓋住,宮内,血水四流,舉行文帝生辰宴的宮殿終是被禁軍牢牢圍住。
一場厮殺終于結束。
安國公世子受重傷、安國公蕭則受傷、秦王李晤受傷、文帝暈厥……
這時,恒王李莳看着滿殿的死屍,擲地有聲道:“今日之事,大理寺務必要嚴查。”
大理寺寺卿高聲回道:“是!”
李晤捂着肩,身體疼痛不已,看着眼前發号施令的李莳,臉色難堪,有些明白了,第四、五波刺客的來曆。
李莳看着他道:“三哥受傷,先去讓太醫醫治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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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宮内的嚴肅截然相反,安國公府朝雲院内一派輕松喜慶。
梁太醫剛離去,錦雲、素霜兩個一等婢女便帶着一衆奴仆上前,悅聲恭賀道:“恭喜夫人!”
沈蓁蓁捂着小腹,高高挑起了唇角,
??一兩章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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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