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城的小娘子們穿男裝并不是什麽新鮮事,士族小娘子好玩兒,又不願意暴露身份時,常常使用這招。
不過,眼前這兩位小娘子的打扮卻很是不同,穿的不是長安城這裏流行的胡服,而是大魏南境那種褒衣博帶的款式,使得迎她們進門的花娘不由眼前一亮。
見多識廣的花娘自然沒拆穿二人的僞裝,待二人落座後,開口問道:“兩位郎君可要人來伺候?”
沈婳熟稔地掏出些錢财遞過去,壓着聲調道:“我們隻想聽聽曲兒,你們的人都會什麽?”
劉明瓊那個年紀的人還能在花樓這裏藏身,除非是不現身于人前的那種,否則很大概率會是扮成了樂伶。
畢竟樂伶者以演奏技術見長,而劉明瓊本就出身教坊,有一身彈奏本領,隻要現身人前時面簾一遮,不熟悉她的人,也識不出她究竟是誰。
不想,沈婳的話一落,隔壁就傳來一道箜篌的聲音。
與人共處一個房間,自然不好兩種曲子同時聽,沈蓁蓁示意了下,沈婳就改了口:“我們先暫且沾光聽聽隔壁的罷,需要時再說。”
引路花娘應聲退下,給沈蓁蓁姐妹二人留了兩個小侍女端茶送水。
沈婳嗅了嗅小侍女送來的酒,給自己和沈蓁蓁都斟了一杯,“阿兄嘗嘗看。”
沈蓁蓁做樣子般喝了一小口,就将注意力放在了箜篌聲上,同時暗忖着石玖那頭不知是否有何發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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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此刻,沈蓁蓁惦念的石玖實現了他人生的願望之一。
錦衣華服在身,一手提着酒壺,一手摟着美人在懷,活脫脫一副纨绔子弟的浪蕩做派。
他摟着花娘繞了一大圈一樓,接着就上了二樓。
花娘支着搖搖晃晃的他人,不住提醒道:“郎君,您喝這麽多酒,不如早些歇息罷?您都逛了好大一會兒了啊,我們百花樓就這麽大一個地兒,您已經逛了好幾圈了。”
石玖心道“逛花樓”可不就是我的目的,口中含糊道:“我、我、我頭一回來你們這,怎麽?不歡迎我?不允許參觀一下?”
說罷,他又從腰間掏出一個碎金子塞到花娘手中。
不做事、光陪着逛逛就能得錢,花娘眸光一亮,喜笑顔開道:“歡迎的歡迎的,郎君想怎麽參觀都成!您還想去哪逛,妾陪着!”
石玖裝模作樣地嗯嗯幾聲,繼續摟着人去巡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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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中,一曲終了,彈箜篌的清月起身回到蕭衍身邊,擡手斟了杯酒,朝蕭衍道:“郎君若是覺得方才妾的曲子還能入耳,不如賞妾個臉,将這酒喝下去罷?”
喝不喝花娘斟來的酒,在這裏,就如同一種信号,接了人的酒,意思便是接納了她的人。
王參軍和陸參軍同身側花娘打鬧着玩,做着一副根本沒關注蕭衍的架勢,耳朵卻是拉得老長,等着那頭接下來的動靜。
清月笑盈盈地看着蕭衍,用眼神繼續勾着他。
可她的媚眼就跟抛給了瞎子一樣,半晌,隻得個蕭衍紋絲不動的反應。
那一雙上位者冷漠無情的眼,帶着壓迫感看人時,就是八尺男兒都會覺得瘆得慌,更何況是個花樓小娘子。
就在清月心中難堪,要放棄地收回手時,蕭衍卻又擡了下眉梢,将她手中酒接了過來,問她:“你還會什麽樂器?”
沈蓁蓁本一心撲在找人上,根本沒在意隔壁的動靜,隻想等這曲彈完後,就叫别的樂伶進門演奏,無奈有個郎君的聲音于她而言實在熟悉。
“你還會什麽樂器”幾字入耳,幾乎是瞬間,沈蓁蓁頭頂就轟隆一聲巨響炸開,刷地轉臉,朝那道簾子後看過去。
這種地方的燈光設置得不似平常房間的燈火通明,隻角落裏燃着幾展小燈,将氛圍烘托得很是暧昧。
卻也正因這種朦朦胧胧的光線,在沈蓁蓁用手中折扇掀開竹簾一角時,對方的人竟是一個也沒發覺。
看清那垂眸看着花娘的郎君的側顔的那一瞬,沈娘子一整張臉頓時漲紅透,而後一寸一寸白了下去。
蕭青辰,她的未婚夫,竟出現在了這種地方……
一簾之隔那廂對隔壁一無所知,清月見郎君接了她的酒水,心中充滿興奮與激動,嬌聲使出渾身解數道:“除了箜篌,妾還會琴、琵琶、瑟……吹箫也會。”
這樣的話一出,就有花娘吃吃笑了起來,而後沖着她們身邊的陸參軍和王參軍道:“妾也會。”“妾也會的啊……”
幾人争先恐後地講話,一副生怕自己落後的架勢。
就是聽不懂她們這樣的暗語,從她們那嬌媚又暧昧的笑聲中,沈蓁蓁也本能覺出并非什麽好話。
她聽得隔壁那個郎君慵懶着嗓子道:“那便先彈個琴罷。再叫幾個樂伶來一并演奏。”
一旁陸參軍和王參軍已喝得紅光滿面,聽蕭衍這句話,陸參軍狀着膽子道:“對對對,今日聽琴,明日聽琵琶,後日再是别的……”
王參軍附和道:“清月姑娘才情橫溢,遇到蕭兄這等樣樣精通又懂得風雅之人,難得啊,難得!”
被人助力,清月在一旁心中樂開了花,羞怯道:“郎君謬贊了。”
蕭衍半眯了下眸子,看了她一眼。
原來才子佳人,風流快活,在男人心中,竟是這樣的一種美談。
沈蓁蓁端起桌上的酒杯,仰頭一飲而盡,将手中的杯盞“噹”地一聲砸在了案上。
沈婳驚了下,問道:“阿兄,你怎麽了?”
刹那間,沈蓁蓁眼中的淚珠一下子彙聚。
沈婳愕住,眸中有些慌。
沈蓁蓁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緒,好半晌才道:“隔壁委實太吵,不若我們換個地方。”
這個時候,她是不可能沖去蕭衍的同僚跟前質問他的,可再在此處心平氣和待下去,她實在做不到。
沈婳也正覺得這樣下去沒法喚樂伶,朝侍女道:“我們要換個聽曲的房間,你安排一下。”
片刻後,姐妹二人便出了這間房。
不得不說,蕭衍這個郎君,還當真很有讓人心中發哽的本事。
那頭沈蓁蓁一腔梗塞地出了屋,這廂留在屋中的人也不見得多麽舒心。
清月是真沒想到,從頭至尾,這個郎君當真一派來花樓聽曲子的架勢。彈完箜篌,他問她可會别的樂器,她換了琴彈,彈完琴,那郎君又問她可還有别的本事。
仔細一想,今日還是她當了百花樓的花魁以來,第一次一曲接着一曲,整整奏了兩個時辰不帶停歇的。
到後來,清月甚至都不用蕭衍吩咐,自覺地換起了新樂器,再叫來樂伶們配合。
蕭衍全程就這麽淡淡地看着她,那眼神,與看一個樂器沒多大區别。
清月心中卡着一股子酸澀,上不上去,也下不下來。
兩個時辰之後,樂伶們來了幾波,曲也聽得耳朵差點生繭,蕭衍撐着桌案,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今日就到這兒罷,明日再來。”
全程不動聲色隻悶頭觀察周遭的何俊也随他站了起來。
見陸參軍和王參軍已喝得迷糊,支支吾吾地說着醉話,蕭衍擺手道:“他們留在這,我們自個走。”
旋即,二人一前一後出了屋子。
從百花樓出來後,蕭衍揉了揉眉心,歎道:“沒有,叫了一圈人,根本沒有劉明瓊的蹤迹。他們的人也小心,連如廁都被人随時跟着。”
一向耐心的何俊道:“多來幾回,總歸會有發現,隻要他們人在這個樓裏,就總歸會有破綻。”
尚不知今日此行已被某位小娘子發現,蕭衍點頭道:“有幾分道理。”
二人皆是說做就做的性子,自這一日起,接連多日,蕭衍何俊等人都在百花樓“作樂”,他的身份也不胫而走。
無一例外的,蕭衍次次皆點清月來作陪。
旁的花娘無不朝清月投來羨慕不已的目光,隻有清月自個明了,每次去見這位郎君,無非就是吹拉彈唱,屬實沒甚新鮮。
但能得蕭世子這樣人物的另眼看待,畢竟是佳話一樁,在旁人嫉妒羨慕的目光中,清月自欺欺人地覺出了某種圓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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燈火昏昏,長夜未央。
車季身着一身黑衣,到了秦王府,被人帶去了李晤的書房。
車季皺眉道:“近日蕭世子與人常去百花樓買醉,家妹他們二人的行蹤,怕是要敗露。”
李晤雙手握拳,“不在百花樓,又該去哪裏合适?”
沒有一個地方,能比花樓更适合放自己的人,既能很好地藏好身份,又能使她們正大光明地同官員們溝通。
車季咬牙切齒道:“在裏頭早晚會被蕭世子他們識出。”
李晤歎息低聲:“換地方罷。”
? ?誤會不了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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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