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瞧着假死的杜越即将被人刺殺而真正丢命,突地,飛來一物,穿透了秦王府提刀之人的胸膛。
随他“砰”一聲倒地身亡,杜夫人怒問:“你們作甚?死者爲大,你們這等猖狂!”
秦王府的人見自己人被一招斃命,帶頭人冷笑一聲,“原來杜夫人還帶着高手同行啊。不愧是杜先生,還是這樣聰明,早有準備了。可我們不驗證杜先生是否真的病故,不放心啊。”
杜夫人黑着臉嘲諷道:“驗證?你們開了棺樽看了老爺他的遺體,還有何不放心的?我看你們是故意爲難先夫,要讓他死不瞑目!”
不屑于與女人口中争執,那人又道:“杜夫人莫再言說,我們幾人也是聽命行事,得罪了!”
說罷,擡手一揮,衆人蜂擁而上,直朝棺内之人砍去。
這方甫一有動作,杜夫人的随從們便也立刻沖出帳篷,雙方纏鬥在一起,整整過了一炷香的功夫,打鬥仍未消停。
雙方死的死傷的傷,杜夫人的随從們數量有限,遠遠不及秦王府的人,形勢越來越糟糕,杜夫人攥緊了手心,緊張觀望。
終于,他的随從們力不抗敵,通通被制伏。
秦王府的人湧上前來,圍在棺樽邊,準備朝杜越下手。
杜夫人心生絕望地哭道:“你們爲何非要這樣對待老爺?如何都不放過他,他都已經死了啊。将心比心,往後你們也會獲得如此下場,你們的妻兒老母又将作何感想!”
然對方鐵石心腸,饒是杜夫人和兩個小郎君哭的再厲害、再哀求,也沒勾起他們的恻隐之心。
其中一人再度提刀。
但他還沒真正舉起來朝棺中砍殺,四周突然圍來一隊蒙面人馬。
這隊人一言不發,即刻與秦王府的人殺在一起,他們武藝了得,不到一刻鍾的功夫,就将秦王府的人全數斬盡。
杜夫人不知對方是敵是友,驚慌失色中,聽得來人強勢道:“杜先生、杜夫人,我們主子有請。”
**
暗夜将盡,每一顆挂在青草上的晶瑩露珠都在遙望東方,等待朝陽來臨時得以升華。
晨雞報曉,鳥語啾啾,深秋的晨曦落在長安城西郊的一處莊園的窗上,萬物從夜裏複蘇。
杜越劫後餘生,服了解藥,睡了一夜後緩緩轉醒。
醒來後,見床邊杜夫人舉着帕子哭泣,杜越慶幸并寬慰:“看來,是我太小心太狹隘,将秦王殿下想得過狠了。”
杜夫人再哭:“你知道什麽?”
她将遭遇追殺的事朝杜越大緻說完,杜越的臉色越來越差,失望透頂道:“我對殿下一片丹心……”
杜越話沒講完,遙遙的,門口傳來一道清雅平淡的聲音:
“一片丹心,隻落得對方要将你的‘屍骨’大卸,以及将你的妻兒子女盡數屠殺的結局,杜先生,感受如何?”
杜越轉過臉,看到郁郁庭院爲背景,逆着門外灑進屋内的秋日晨時光華,一位身形挺拔的人影逐步靠近,直到近處,能看得清來人面容後,才發現是光風霁月般的蕭世子。
對上蕭衍似嘲非嘲的目光,杜越幾多狼狽,一時失語。
而杜夫人隻是一頓,便朝蕭衍行了個禮,又朝杜越道:“正是蕭世子救了你,救了我們全家。”
杜越這才起身,俯身鄭重而拜,“杜某代全家多謝蕭世子救命之恩。”
蕭衍未有笑意地笑一聲,“我素來爲人實際,從不信口中那套說辭,杜先生真要報答我,就用實際行動報答罷。”
知道二人有正事談,杜夫人識趣地出了門。
杜越眉目深皺,半晌後,終于說出了心中所想:“謀士甯死不叛主。”
“哦。”蕭衍不在意地道,“那杜先生又爲何要逃離秦王府?杜先生找上西市胡人取藥的那一刻,就已經叛主了不是麽?”
杜越臉色陰郁。
蕭衍所言非虛,雖然他并未對不起李晤,但他決定死遁的那一刻,就已經算是起了異心。
不等杜越說話,蕭衍再道:“我不用杜先生爲我籌謀什麽,隻需要你爲我解答一份疑惑,待我知道事情真相之後,杜先生如若不願再回長安,要去何處安家,我都可寫推薦信予你,你可到當地任一學府任教,傳揚畢生所學。”
大魏自先帝時期就興了私學,鼓勵全民學習,全國上下有學府無數,大魏經濟發展、民衆富足之後,前往學府求學的學子衆多,教師一職地位很高,隻要學識淵博受人推崇,就會有豐厚的收入。
杜越這才想起,面前這位身份尊貴的郎君,既是公爵繼任者,又是權柄在手的雍州刺史,而在此之外,還是名滿大魏的名士。
自啓蒙之後,此人的學識、見解就是同齡人中的佼佼者,君子六藝,無一不通,無一不曉。
有話說,大魏天下有靈氣十分,此人獨占其三。
尤其是待其遊學之後,做了一件大事——
由北起,大魏起源地鮮卑舊地,至南境,大魏民衆心中一向未開蒙的蠻荒之地嶺南之地,各地的名士均被他拜訪了一翻,并且,他還将與他們交談時聽得的獨特見解彙聚成冊,請人批量複寫,再免費傳播出來,讓别的學者加以學習。
這麽年輕,又這麽驚才絕豔、心懷天下。
他往前不涉朝政,卻在民間的名氣甚大。
可以說,東西南北的學子對蕭衍本人的崇拜,那是前無古人的程度。
杜越未曾與蕭衍有過任何交鋒或者交集,但不缺對他的敬畏之心,但沒料到,頭一次有機會結識,竟是因爲他逃離秦王府這等丢臉的事情。
看蕭衍不似作假,不等他有回答,便行去桌邊,鋪開紙張,提起毛筆,蘸了蘸墨汁,杜越終究問道:“且慢,蕭世子不妨先說明白,要杜某解答什麽疑惑。”
畢竟他在李晤身旁多載,陪伴李晤從最開始的一個透明皇子,到如今權勢滔天的秦王,他爲其出謀劃策不計其數,一時不知蕭衍所關注的具體是哪件事情。
蕭衍擱下手中筆,朝門邊的石玖使了個眼色,石玖颔首,出去了門外。
須臾,一位貌美無雙的小娘子攙扶着一位佝偻着背的白發老者,緩緩進門。
杜越瞳孔頓縮,“沈、沈尚書?”
不錯,來人本就與沈時華六分相像,此刻既是穿的沈時華的衣裳,面容也被化妝成了沈時華的模樣,不難以假亂真。
心中猛地咯噔一下,進門的小娘子眉梢微蹙,眼中即刻染上氤氲霧氣,整個人呈現一副柔弱姿态,顫聲:“先生如何識得家父?”
杜越未在朝堂任職,即使聽聞過沈時華的名聲,想必也沒有近距離接觸過,身爲李晤的幕僚,甫一見面就認出稍改了容貌的對方,隻有兩種可能——要麽見過對方;要麽,謀事時謀過對方。
按杜越驚恐的眼神來看,顯然,該是後者。
杜越也明白過來自己的反應過激,勉強壓住心頭叢生的疑窦,借口道:“往前曾偶然在東市見過沈尚書。”
他上下打量面前的“沈時華”,卻沒聽到他言語,隻見他捂着唇虛弱地咳嗽。
杜越顫着唇:“沈尚書……沒故去?”
沈蓁蓁攙扶着僞裝成沈時華的沈時秋落座,替他拍背,滿目清愁,開始沉浸在悲傷中,不正面回答,而是恹恹道:“家父命苦,我們沈家人,命苦……”
短短幾個字,已刺激得如今妻兒剛獲得新生的杜越逐步瞳孔閃爍。
蕭衍在一旁淡淡看一眼我見猶憐的絕代佳人,不得不承認,論心思,這個小娘子不輸任何男子,若非她建議将沈時秋裝扮成沈時華現身,也看不到杜越如此真實的、恐慌的、精彩紛呈的反應。
心中已肯定八分,但面上不顯,蕭衍開門見山問道:“杜先生可否告知一句準話,永和十八年,沈二老爺在榮和賭坊賭輸一事,是否是如今的秦王、彼時的三皇子,做的一場局?目的,是先要正大光明謀财,而後,害命?”
沈時秋眸色大驚,猛地擡頭,看神色笃定的蕭衍,再看向杜越。
對上蕭衍一雙沉靜的眼,杜越心知藏不住。
他去西市找胡人拿假死藥,那胡人并非是真的胡人,而是往前參與過永和十八年至永德二年那幾年行動的一位大夫。那大夫還能平安隐姓埋名地生活在長安城中,是因得了他所助,所以這回才答應幫了他。
蕭衍既然救了拿假死藥的他,想必早就盯上了他,查到那個胡人,稍一細探,就能知道其中真相。
事到如今,杜越也心知沒有必要隐藏真相,他此刻還有妻兒掌握在對方手中,對方真要狠心辣手,他杜家人不可能全身而退。
杜越閉目,任命似的點了點頭。
見此,沈時秋雙眼一瞪,刷地站起身,大吼:“你把話說清楚,你們究竟是如何做的局!那回是、是用蔣三,還是何六,還是啓八?這回鑫寶賭坊……也是一場局對麽?”
他将當年參過局的幾人清晰點出,又說這回,杜越這才明白,此人不是沈時華,而是當事人沈時秋。
面對這個被他與同僚設計設計了一回又一回的人,杜越心緒複雜。他們的目标本不是他,但正因他腦子沒沈時華機靈,又是沈時華唯一的兄弟,這才成了他們的突破點。
他實話道:“他們,全部。”
沈時秋轟然跌坐下,“不可能,不可能……”
杜越打破了他的僥幸幻想,再道:“沈公認識他們,該是通過劉氏罷,劉氏,也是秦王的人。”
沈時秋再說不出來一句話。
前些日他剛開始賭時赢了大筆錢,他還覺得往前那回在别的賭坊大輸純粹是運氣不好,這回換了賭坊,還是時來運轉了。
直到再次大輸,他後悔不疊,隻覺得自己混賬,分明十賭九輸,他還心懷僥幸,但從未想過這其中是有人使計讓他去賭、再讓他輸。
仔細一想,恐懼非常。
日日寵愛的枕邊嬌妾,竟是蛇蠍心腸,是套他家産的主要力量,還有,害命……
大哥病逝,難不成也與她有關麽?
沈時秋面色灰敗,就差掩面而泣。
沒多關注沈時秋這灰敗的臉色,蕭衍替沈蓁蓁問出了與沈時華當年之事的種種問題。
幾人關注中,杜越朝他們答了疑解了惑。
與之前蕭衍就同沈蓁蓁講出的猜測一樣,李晤在背後指揮,車家在暗,劉氏在明,劉氏憑借沈時秋的喜愛,得受先帝重視的沈時華操作一番,從教坊出來進了沈家爲妾,得寵得充分信任後,介紹沈時秋認識别的人。
沈時秋上套後,去榮和賭坊賭博,且大輸,瞞了一陣子沈時華這事,直到負債利滾利滾到瞞不住人,要被人剁手時,沈時華爲救兄弟出手變賣家産。
沈時秋消停之後,又出現了一個劉明瑤。
她與沈時華有了夫妻之實,且懷了身孕,再有被買通的太醫、民間大夫朝沈時華斷言,劉明瑤懷的是兒子。而後,利用沈時秋求子心切,劉明瑤哭訴無依無靠,使得沈時秋一個沖動下,還轉移了最後不多的财産護兒子。
這些,都是背後提前做好的局。
沈時秋顫着手問:“你們,爲何害我大哥?家财也就罷了,爲何,害他的命?”
蕭衍看了眼年幼就沒了父親的沈蓁蓁,淡聲:“因爲他擋了别人的路。”
聽着杜越說着過去的一件一件的事,不像沈時秋反應這般劇烈,沈蓁蓁心态早已漸漸趨于平和。
說真的,固然别人使計謀在先,但正是因父親和叔父的貪欲才會上當,一個腦子太簡單,一個對子嗣的執念太深。
人都有自身弱點,被人頑強地攻擊,守不住底線也屬實正常。隻不過,恰好此事出現在了沈家,出現在了她身邊。她自認倒黴。
最難的歲月已經過去,如今得了全數真相,沈蓁蓁心潮波動不明顯。
與蕭衍走在别苑外的山間小道上,她隻輕歎一句:“或許,命該如此罷。”
蕭衍從後抱住沈蓁蓁,鼻子在她頭頂嗅了嗅,不提沉重往事,倒是朝她率先解釋道:“我和安和縣主真沒什麽,她今日爲何來這,我真不知道。”
? ?感謝:紅袖書友152**753的月票。
?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