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與蕭衍往前在玉華宮後的密樹處密會時,曾聽見過李晤與張貴妃二人道德淪喪的龌龊事,那時他才知道,他的三哥李晤,不止在前朝做事手段陰毒,私底下更是品行低劣,與表面上表現出來的溫潤如玉、風度翩翩一點不沾邊。
多年相處,李莳最是清楚,蕭青辰的一雙眼睛就長在頭頂上,鮮少有能看入眼的。可也正因如此,一旦看中了什麽,他一定是極爲珍之重之。
物如實,人同理。
而他看到眼裏、心下珍視的人,此時卻與李晤那樣的人在一起言笑晏晏、相談甚歡。
日頭漸高,夏末的炙陽在灼烤大地,一向不禁曬的李莳白淨的額上被曬泛紅,而他身旁,蕭衍視線停在不遠的湖中良久,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青辰。”李莳思索半晌,終是面露認真,由衷道:“如今你我雖已進了吏部,往後做事是比現在容易許多,但路漫漫其修遠兮,你總歸不能一直不考慮人生大事罷,有些事也是等不得的。沈娘子門庭雖不顯赫,但勝在與你志同道合。”
蕭衍眸色漸深,下意識地摩挲腰間玉飾。
若是放在幾個月前,有人給他說這樣的話,他毫無疑問會冷嗤一聲,怼人道:“有何等不得的?再過幾載,我就娶不到妻了不成?”
而現在呢?
起初沈蓁蓁撩撥他,他看得出來她是虛情假意,是真情寥寥,他也不過是抱着一種,與看着長大的小娘子逗個趣的心情,若有若無地回應她,順水推舟地接受她的那些花花綠綠的糕點。
即使頭回親了她人,也不過是氛圍使然罷了,實則他彼時未曾覺得心中如何波動。
直到沈蓁蓁放棄了“始亂終棄”的他後,來這離宮,三番四次去撩撥别的郎君,一會謝三郎,一會李三郎,甚至機緣巧合湊一起去的鄭四郎……
如今,他扪心自問,見着沈蓁蓁琵琶别抱,他真能無動于衷嗎?
縱使沈蓁蓁當他面承認過,她不過就是攀權附貴看中他的身份,就連前幾日的親吻,目的也是要償還他的人情,或是用來換取東西,他好似,也願意讓如此現實的小娘子來利用他的。
蕭衍嘴角勾起一個自嘲的弧度。
他是願意她虛情假意地來攀附了,可她當下在作甚?
蕭衍半眯了下眼,也不知是說給說聽般喃聲道:“我何必去擋人的道。”
看他嘴硬,李莳咳一聲,提醒他道:“你也知道他的,以他的手段,如果……我是說如果啊,玩弄了沈娘子,再對她始亂終棄,沈娘子豈不是很吃虧?”
李莳口中這個“玩弄”說的可不止心理,也包括身子。
這句話就是那麽準确無誤地戳到了某人的肺管子。
隻見蕭衍眉頭一皺,沒好氣地打斷人道:“她吃虧關我何事?”
李莳撇開臉,暗自勾了下唇,還當自個激将的話起了作用,卻是有所不知,某人此刻不過是恍然覺着,臉上被人扇巴掌的地方還在隐隐作痛。
幾次三番如此!
蕭世子越想越來氣,越想越臉色鐵青。
李莳見蕭衍丢說完那句話,就往湖邊走了幾步,朝站在岸邊等候的一位内侍低語了句話,那内侍就當即劃着另一艘小船,急匆匆地沖着湖裏去了。
蕭衍臉色轉好,變成一副守株待兔的安然神色。
見狀,李莳好奇問蕭衍:“你說了什麽?”
“誠玉公主,肚子疼。”蕭衍不慌不忙地道:“她這就要來找我了。”
李莳不禁一怔,蕭青辰如何知道她十妹肚子疼?
他滿臉疑惑地問道:“那跟沈娘子,有何幹系?她憑什麽聽到這事就來找你?”
蕭衍摸了摸自己的腰間翠綠的平安扣,道:“稍後便知。”
不肖一盞茶的功夫,岸邊悠哉悠哉負手在背的青衣郎君,就等來了内侍帶上岸的小娘子。
夏陽正曬,沈蓁蓁精緻的鼻尖沾着細汗,雙頰也有微微紅暈。
不知是被曬的,還是因與郎君單獨幽會害羞出來的。
蕭衍瞥她一眼,眉目沉沉。
可是,見她提着裙擺從晃晃悠悠的船上登岸,上岸時身子一歪,手負背上的郎君就刷地将一手伸到了身前,攤平,要去扶人。
李莳瞧着蕭衍的動作,當真是沒忍住地嘲笑出了聲,歪頭朝他低聲道:“隔了個天邊,能扶到個甚?你還不飛奔過去。”
蕭衍給了他一記兇狠的眼刀,悻悻地再度将手背到了身後。
李莳被蕭衍惱羞成怒的樣子逗得心中更樂,忙将目光移到來這的小娘子身子,想看看蕭衍這回使出的,究竟是怎麽個套路。
沈蓁蓁上岸後,給李莳與蕭衍匆匆行了個禮,嬌柔的聲音急切問蕭衍:“太醫可去瞧了誠玉公主?她人還在西宮麽?”
蕭衍靜靜看着她,須臾後點了點頭,“你裏面都用了哪些東西,給人說一說,以便對症下藥。”
“我這就回去給太醫講。”沈蓁蓁眼裏的焦急不似作假,她攥緊手中扇子,邊說話邊左右掃視了一圈。
她很着急,可當下的玉華湖離西宮實在太遠,來時的步辇是三皇子派給她的,她當下要是自個走回去,以她的腳程,還不知要走到何時。
一旁的李莳這下總算瞧明白了,他十妹“肚子疼”,蓋因在西宮吃了沈娘子的東西。
李莳給蕭衍報以敬佩的眼神,卻見蕭衍以拳抵唇,輕咳一聲,再道:“可要用馬?”
沈蓁蓁急得脫口而出:“我不會騎馬。”
蕭衍漫不經心道:“我帶你回去。”
雪白一匹駿馬,馬上一青一粉白兩身身影,郎君策馬揚鞭,意氣風發,小娘子靜靜與之相依。
李莳在他們身後看他們遠去,爲蕭衍那蜿蜒崎岖的套路,情不自禁地鼓了幾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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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疾馳至西宮,蕭衍攬過沈蓁蓁的腰身,帶她下了馬。
沈蓁蓁隻朝背後道着“多謝相助”,就馬不停蹄地朝自己的住所奔回去了。
從那慌忙的背影瞧起來,還是有那麽幾分落荒而逃的意味的。
她先是動手打了他人,回頭回了屋中卻發現承了他一個大恩情——府中的貼身婢女錦雲到了她身邊伺候。整個離宮,獨獨她才有。
所以,對突然再度面對這位郎君,她的心情不可謂不複雜。
若不是三殿下的人來這裏請她,她定然還要再“病”些時日不出門的。
正在院中曬花的錦雲見沈蓁蓁突然歸來,頗爲雨裏霧裏。
“誠玉公主在哪?在屋裏嗎?”沈蓁蓁問道。
錦雲蹙眉搖頭,答她:“不在啊。”
沈蓁蓁還欲在問,倏然,她背後傳來一道男聲,将她的細肩驚得一震。
身後人鎮定道:“你速去用紙筆寫出來。”
沈蓁蓁依言行事,将芙蓉糕的配方一五一十地寫得清清楚楚,要交給了錦雲時猶豫了下,本想自己送過去,卻不料手中紙條被人一把奪過去。
蕭衍道:“我讓侍衛騎馬去送,她若無虞,片刻你便知。”
沈蓁蓁回到屋中,心裏忐忑地木然坐在竹簟上,一一回想自己到底在哪個環節出了錯。
因今日是乞巧節,李靈說,按照傳統,文帝和皇後會設宴,到時候公主郡主們都要前去,每人都會帶着物品去,或是吃食,或是繡品,或是其他。
總之,要準備與“手巧”相關的物品,以此放在跪拜時前方的桌上,祈求自己心靈手巧。
李靈就來央求沈蓁蓁,替她做一些上回她在西宮這裏吃到過的糕點。
沈蓁蓁這種最好面子事的人自然爽快地應了下,忙活了一整個後半夜加清晨才總算做好,結果不等誠玉公主來取,她就被李晤的人叫了出去。
也因此,沈蓁蓁在船上聽聞誠玉公主在她這吃了些東西身體不适時,不由緊張萬分。她是哪個地方的用料煮的不夠熟,還是說,裏面有什麽對誠玉公主而言是緻敏物的……
百思不得其解間,沈蓁蓁隻得緊張地攥緊手中扇柄,默默祈禱公主能很快康複。
倏爾,有隻茶盞遞過她眼下了來。
“多謝。”
沈蓁蓁沒甚情緒地接過來,口中da道謝。
然,杯沿剛觸到唇邊,沈蓁蓁的動作便頓住,她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遞茶來的手手指修長,手背白淨寬闊,一看就不是她的婢女的。
沈蓁蓁怔怔擡頭。
蕭衍不知何時已經落座在她對面,此刻正若無其事地煮着茶。
“你做什麽?”沈蓁蓁不解問道。
“你這不是明知故問麽。”蕭衍淡定道。
分明說的是他當前煮茶的事,這一句“明知故問”,卻是很輕易就将她拉回到湖心那日的對話——
“聖上都定了的案,你有何本事去翻?”
“爲何要翻案?你這不是明知故問麽。”
接下來的事,沈蓁蓁面皮子薄,不敢再繼續想下去,便言簡意赅地問道:“你查到那日誰人在玉華宮害我了麽?”
真是三句話不離她那些“交換”來的事。
蕭衍淡淡瞥她一眼,點頭“嗯”了聲,“鄭婕妤。隻有她和張貴妃手中有那香,但那日的宮人裏确實沒有張貴妃的人。”
意料之中。
誰無緣無故害她是一回事,能不能報仇雪恥又是一回事。她問蕭衍:“那你有什麽計劃啊?”
蕭衍:“你最好不要知道。”
沈蓁蓁:“爲什麽?”
蕭衍輕笑一聲,幽幽地看她,輕飄飄地将她上下看了番。
他笑得暧昧不明,看她的目光很怪,視線似乎還定在她心口上幾息,沈蓁蓁莫名其妙就想到二人在船上的事,騰地紅了臉。
偏巧蕭衍最是惡劣,見她如此,還故意問她:“你的臉怎突然這般紅了?你是想到什麽了不成?”
“沒有!”沈蓁蓁脫口而出。
“哦。”蕭衍一副顯然并不如何相信的神色。
沈蓁蓁羞惱之際,幹脆将茶盞往茶案上一擱,起身就要走。
然她剛起來一半,手腕便被人捉住,對方不知爲何突然一個拖拽,瞬息之間,她人就跌坐下去,整個人直朝人懷中撲了過去。
“嗯——”
随着她的臉貼上對方的胸膛、手腕上一緊,隻聽得對方一聲痛苦的、忍耐的悶哼,沈蓁蓁迅速看了眼形勢,這才發現自己的手肘直直撞上了某個,對郎君而言,至關重要的地方。
而蕭衍攥着她手腕的力道極重,她根本從他那移開不了身子。
這一下,她的臉臊得更紅。
看着蕭衍額上好似冒起了汗珠,沈蓁蓁緊張地道:“我、我不是故意的,是你拉我的。”
蕭衍閉着眼,緊蹙眉頭,這疼痛簡直了。
他被沈蓁蓁第一時間想到的是撇清關系,而不是問他的傷勢,這種趨利避害的本能反應氣笑。
若是他殘了……他就真将這個小娘子娶回去報複。
半晌後,蕭衍才恢複正常緩緩睜眼,眼一睜,就見懷中小娘子癟着小嘴,仰着小臉,眼淚汪汪地瞧着他,就跟聽到他方才的腹诽似的。
“哭什麽?”蕭衍不解道。
“你剛才臉都白了……”
“你這是,在擔心我有事?”蕭衍神色淡淡地打斷她的話。
我是擔心你有事的話,會連累到我啊,再說了,要替我報仇的關鍵時刻,你怎麽能有事?
——沈蓁蓁心中如是想着,面上煞有介事地蕭衍點了點頭。
她的想法蕭衍豈能看不懂?他心生無奈,就沈蓁蓁這樣的,他真殘了,也不會害她搭上一輩子。
蕭衍忍不住歎息一聲:“蓁蓁……”
沈蓁蓁敏感地感覺到他看她的眼神變了,可她還來不及有任何躲避動作,唇上就有了溫軟覆上。
“張嘴。”有人接着命令道。
沈蓁蓁也不知自個中了什麽邪,竟然就配合上了,張開了貝齒。
不一會後,屋外有人來禀:“世子,誠玉公主一切安好。”
蕭衍将躺在竹簟上的小娘子放開,擡頭說了聲“好”,接着撫着沈蓁蓁的發絲,對她道:“我今日要取第二個好處,你要敢再打我,錦雲會跟先前那宮女換回來,你的仇,自個去報。”
沈蓁蓁瞠大水光潋滟的眸子,“你威脅我。”
“是啊。”蕭衍眼露得意,“我方才還又幫了你,啧啧啧,你的債務越來越多了。接下來的條件些麽……”
沈蓁蓁真想推他,叫他滾,不要他幫忙了。可她這樣嫉惡如仇的人,孤苦無依的人,做不到。
這一回,對方得寸進尺時,她沒敢再一巴掌呼過去。
沈蓁蓁被折騰得眼中含淚,手背因放在口中咬着避免尴尬的、她不知爲何會發出來的聲音洩出而齒痕斑斑。
有齒痕的,何止手背。
蕭世子畢竟頭一回,尚且生疏。
待蕭衍半飽口腹之欲,眼尾泛紅地擡首,轉而直直看着沈蓁蓁的眼,想知道這個小娘子心中是何滋味時,沈蓁蓁卻是忍着痛和腫,提醒他道:“你答應我的,你莫忘了,三日内解決……”
他都要忍崩潰了,她腦中還隻想着正事呢。
蕭衍垂首,再度啃了上去。
“嗯……”
沈蓁蓁放在他後脖頸上的手指收緊,緊緊摳住他的肉。
尾椎骨酥麻,渾身發燙,意識恍惚中,沈蓁蓁想,此人約莫真是屬狗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