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在夜色裏的郎君面容沉靜,身姿頃長,在等待手下人捉拿可太醫前來的間隙,百無聊賴中,他不禁反思自己:他犯得着将那絹花塞給人家麽?
驕傲如蕭衍,活這二十餘年,當真是不曾受過半分委屈。莫說蕭氏一族将這位流着皇族之血的郎君捧在手心裏,就是性子烈了些的嘉城長公主,也不曾對他疾言厲色過,這樣被人圍繞追逐的郎君,便生被一個小女子賞了個脆響響的耳光。
思此,蕭世子莫名感到心口生火,山谷夜風迎面而來,清涼沁脾,卻沒将此吹散半分。
豈止是耳光,她曾用腳踹過他,辱罵過他,嘔吐在他身上……
奇了,怪了。
蕭青辰。
你的容忍度何時變這般高了?
蕭衍閉目,深深呼吸,反複呼吸,負着雙手來回踱着煩躁的步子。
石玖在旁不時瞥他一眼,摸了摸下巴,再看他一眼,斜眼思索,繼續看他……
到看第五眼時,終于得了一聲極不耐的斥責:“你又做甚?我臉上生花了?”
他家世子一雙眸子盡是看“生了腦疾之人”的神色。
石玖站直身子,皺起眉,很是不解地問道:“世子,那小娘子不是已經收了您贈的花麽,爲何要去同别的郎君睡?”
……睡?
蕭衍一頓。
“你說什麽?”
石玖大概覺得這話有點傷了自家驕傲世子的自尊,便假咳了兩聲,帶着寬慰意味地言其他:“不過咱們大魏民風在此,小娘子跟人睡一睡,也沒甚了不得的了……”
蕭衍沉聲打斷:“你是見到了什麽?”
石玖被他忽變的語氣吓得一怔,連忙知無不言:“我方才去摸索可太醫的廂房時,露過隔壁一個宮的後廂房,掀開瓦時,見幾個小宮女在鋪床,有個老媽子吩咐說‘你引沈娘子的路’、‘你引郎君’。你說,床都鋪好了,一男一女都來,不是睡……哎,世子您去哪?”
“人帶去玉華鎮等着。”蕭衍凜着嗓子:“哪個宮?”
石玖靜一瞬,即刻回:“玉華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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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過三巡,與李靈一起吃了不少西域來的珍貴果子酒,沈蓁蓁腹脹要更衣,知會人一聲後便起身離了宴席。
于她而言,今日倒是運氣不錯。
先是進了她心心念念想來觀摩一下實物的玉華宮,畢竟沈家至今還留着這宮殿的木制模型,後又有幸得見了聖顔。
不得不說,天家氣度當真雍容華貴,文帝盡管比她父親年紀還長,但一身不凡氣度,精神矍铄,果真是讓人見之往俗。
都說外甥肖舅,但她倒是覺得那人不似他母舅的容貌,連性子也差得遠,文帝雖有帝王威嚴,待人卻比他和顔悅色得多……
沈蓁蓁一頓。
她怎莫名想到那人了?
從茅廁出來的小娘子猛地搖了搖頭,想将腦中思緒搖出去,卻是這一搖,覺得頭腦有些昏沉。
沈蓁蓁又走了兩步,昏沉的感覺立刻濃烈數倍。
她扶着額趔趄了下,海棠見狀,伸手扶住她胳膊,“娘子怎的了?”
這時,一個宮女上前和氣道:“這位娘子想是吃酒吃得多了些,今日宴會果酒後勁最是足的,不妨先歇歇腳再走。”
她又對海棠講:“姐姐還是去取個披風來給娘子罷,這夜裏風寒,容易着涼的。”
離宮内伺候的宮女都是内侍監派來的,從穿着打扮就能分出等級,那人顯然比海棠高幾級,海棠便聽話地将沈蓁蓁交給了她照顧,去給沈蓁蓁取披風去了。
這說到底啊,畢竟與沈蓁蓁是臨時主仆,就沒想,這月黑風高的,那陌生的宮女若是将她伺候的人帶危險之地去呢。
沈蓁蓁的思緒愈發混沌,看人已看出了重影,她隻能拼命攥緊手心。
海棠一走,“照顧”她的宮女朝左右示意,當即便有人上前,一左一右地架住了沈蓁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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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衍突然現身玉華宮,門口的侍衛尚來不及稱呼一聲蕭世子,蕭世子的衣袍就已消失在他們視線中。
及至宮後方的廂房周遭,一個眼尖的望風宮女認出來人,忙小跑上前,問道:“蕭世子,您這是——呃!”
宮女的脖頸被蕭衍牢牢捏在手心,蕭衍左右掃了一圈,東西廂至少十來間廂房,他眯眼問:“沈蓁蓁在哪?”
那宮女滿臉憋得通紅,眼看即将斷氣,蕭衍松了一分力氣,然也沒給她喘息時間,聲若冰刀刮骨:“指給我看!”
宮女顫顫巍巍地擡手,還沒指個左右,一道響亮的女音傳來:“蕭世子,我們主子當下正在此地歇息,恐怕您不便入内……”
蕭衍定了下視線,看一群侍衛和宮女圍上前,他丢了那宮女就直朝最偏僻的廂房邁步。
“蕭世子,蕭世子!使不得,使不得!”
鄭婕妤的嬷嬷亦步亦趨地跟在蕭衍後頭跑,一邊喊他,一邊給其他人作手勢,當即就有人宮女去搬救兵,也有幾個侍衛上前攔蕭衍的路。
蕭衍嗤了一聲,語氣并不如何起伏,卻莫名透着一股子森寒:“這玉華宮,我蕭某不能進不成?”
這話一出,侍衛們面面相觑,這玉華宮并未住人,隻是一個以供設宴聚會等娛樂爲主的大宮殿。
說白了,就是沒人在這裏做主,任何人都可進出。
真是攔也不是,不攔也不是。
他們猶豫之間,蕭衍已耐心耗盡,大步上前,拔過一人的腰間長刀,一個躍步而起,瞬間便越過衆人,到了一個廂房門口。
眼見那頭還沒引人來,這頭又瞞不住,嬷嬷大慌:“你們、你們,你們!還愣着作甚?快攔啊!主子的話都不聽了?”
侍衛們當下則是一動不動了,蕭世子那平地而躍的了得身手,那長刀在手、神鬼不懼的架勢,他們沖上去,還要不要活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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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外的喧嚣,與屋内的寂靜形成截然相反的對比。
沈蓁蓁攥着拳,癱坐在一個角落,顫抖着四肢,渾身大汗淋漓。
她視線與腦中已是一片混沌,根本看不清這屋中有什麽,隻記得被人摁在床榻上時聽到了“郎君”二字。
想必此刻,那郎君就與她同處一室。
方才從那床上能爬到此地,已是徹底耗費了她畢生力氣,若非那門被人從外鎖上,她應該還能憑自己前所未有的意志力爬出去的。
她已經越來越堅持不住,心中的燥火急需一股冷水來撲,對方半晌沒來欺辱他,不是在靜候她昏迷,就是恐怕跟她一樣,在忍。
思此,沈蓁蓁心生悲涼。
再這樣下去,她的高嫁之路,就要被人給徹底堵死了。可不等,她又無計可施。
出師未捷身先廢,任誰也不甘心。
沈蓁蓁沒力氣嚎啕大哭,隻能絕望地小聲啜泣。
她的想法不錯,對方也在苦苦忍耐。
此房間的另一個角落,鄭朗與她類似,身子照樣貼牆而坐,蜜色的肌膚已能清晰地看出绯紅色。他直喘粗氣,額上與攥拳的手背上青筋一躍一躍地激跳,一副痛苦的模樣。
聽得沈蓁蓁的哭聲,他将手指放入口中,狠命咬出血後,往她方向跪行。
要怪就怪他大意。
酒席上聽宮女說沈娘子與他有話說,他便當真前來,饒是覺得對方邀他至廂房有些不對勁,但見屋内燈光通明,宮女進進出出忙碌,心想着大庭廣衆之下,才邁過了那道門檻,哪知進來短短幾息時間,視線就出現了問題。很快,屋中人便退下,燈火熄滅,房門被關上。
他要使力反抗時,已然來不及。
沈蓁蓁聽得在近的衣料窸窸窣窣的聲響,身體抖得更厲害,恐懼高呼:“你别過來!滾開,滾開!”
“我……”
體力熱血洶湧澎湃,鄭朗咬手指緩了緩,而後字不成句道:“我,帶你,出去。”
他的本意是出于救沈蓁蓁,可沈蓁蓁根本不識他不說,一想他真有法子出去,何苦還要與她困在一起,頓覺對方是以此爲借口假意接近她,好讓她放松戒備。
“你,自個出去。”沈蓁蓁咬牙切齒道,手中狠狠用力一分,趁着短暫的清醒勁,欲往遠離他的地方退躲。
鄭朗本就摸索到了沈蓁蓁跟前,沈蓁蓁跪起身後身子失力,一個往前撲,冷不丁就撞到鄭朗肩頭。
兩塊滾炭貼一起,感覺到對方的滾燙後,随之到來的感覺便是極緻舒爽的涼意,恰似那遇水之炭,“滋啦”一聲後,還想要獲得更多水來撲滅烈烈燃燒着的雄心。
完了。
在沉溺之前,這二字在沈蓁蓁腦中一閃而過,緊接着,便是本能所驅,不由自主地摟緊了對方。
肌膚細膩,身形勻稱,肌理硬實,滿滿的男子氣息……
沈蓁蓁的指尖剛探索出對方的些許特征,一張小嘴還沒來得及貼上去,身後便傳來“砰”一聲巨響。
屋門被人大力踹開。
蕭衍聞到空氣中的靡膩味道,大步跨進,看到角落裏的二人緊緊抱在一起,一把拉住跨坐到人腰腹、俯身趴在人身子的沈蓁蓁的後腰,将人徑直提了起來。
“沈蓁蓁?沈蓁蓁?”
沈蓁蓁閉着眼,渾身癱軟,雙頰妍麗,滿面含春。
蕭衍臉色沉沉,咬着後槽牙,一個字一個字地道:“你在做什麽?”
可此刻的沈蓁蓁隻覺得自己一個快渴死之人被人突地帶離了水源,渾身燙得要死,豈能有半分理智可言?
她喘了一聲,心态崩潰,含糊着嘟哝:“放開我,你,别壞我好事……”
蕭衍的臉,此刻堪堪比那濃濃夜色更黑。
他一把将沈蓁蓁身前松散的衣衫扯上,摟過她腰和膝彎,将人抱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