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那張紅豔豔的唇,一張一阖吐出來的盡是她自貶自污的話,心中一緊,幾乎是本能所驅,他就伸手摟過沈蓁蓁的後腦勺,身子刷地壓了過去。
沈蓁蓁剛剛收拾好的茶案被突地一擠,案上茶具立時被碰到東倒西歪,其中有一杯盞掉了下來,滾到旁邊的地面上,打了好幾個轉。
沈蓁蓁的整個後背都在竹簟上,頭上唯一的銀钗被撞落,三千青絲如瀑,鋪陳在地,腦子跟那打轉的杯盞一樣暈。
天旋地轉間,她就被人奪去了呼吸。
蕭衍的來勢比頭回親她時更吓人。
若說那次他是激動,這次就真稱得上是激烈。
他的壞脾氣此刻像極了全數集中在親吻裏,啃噬着獵物般,朝沈蓁蓁盡數傾瀉。
一屋靜谧無聲,唯有夏風吹在斜倚于屋邊花樹的葉子上,濃密的葉子簌簌作響。粉的白的飛花零落如雨下,從敞開的窗牖悠悠然飄進,落在二人身側的竹簟上,落在郎君寬闊的後背上。
灑來的陽光籠罩下,一玄一白的夏衫交疊,一對璧人擁抱着,忘情地親吻着,外人瞧着,何等美好旖旎,何等纏綿悱恻。
可沈蓁蓁此刻的心緒堪堪難以言喻。
生理上,酥麻感自下而上,四肢被蕭衍纏得越發無力,氣息難平,頭皮發麻;心理上,一顆心一沉再沉,無助感、屈辱感不斷飙升。
她的身子越來越軟,抵抗的力道越來越弱,直至再不抗拒,蕭衍不會感受不到。
他的失控逐步收斂,親吻放緩、放慢,從最開始的強勢變憐惜、變輕柔。
“嗚……”
倏爾,卻在他擡手撫她耳朵時,小娘子忍不住低泣了一聲,這一聲一旦開閘就再停不住,低低的嗚咽從二人相觸的位置飄出,像極了胡人手中的一把奚琴,彈撥其弦,低回凄怆。
蕭衍一頓,這才擡起首,睜眼看人。
下方的沈蓁蓁面頰绯紅,眸中淚水漣漣,眼睫輕輕顫着,滿是水光的小嘴紅腫,啜泣不休。好似一隻被人欺負慘了,委屈喵嗚着的可憐小貓。
蕭衍皺了皺眉心,伸手去揉沈蓁蓁的頭。
“你莫哭,我——”
“啪!”
兩個聲音幾乎同時響起。
蕭衍被沈蓁蓁用盡全力的一個巴掌扇到腦中一懵,臉偏至右側,白淨的左臉上逐步泛起清晰的手指印。
空氣凝滞。
胸口升起了一股火,喉中也起了一股澀,蕭衍緩緩偏過臉來,目光幽幽沉沉,停在沈蓁蓁眼上。
沈蓁蓁頹然垂下手臂,好似已花光了通身所有力氣,透過眸中水霧看他,聲輕而冷:“出去。”
郎君神色晦暗地盯視她半晌,而後刷地站起身,扭頭就走,看也不再看她一眼。
不料,他大步将将邁出兩步,李惜玥就被海棠引着進來了屋中。
見到他後,李惜玥即刻露出喜悅,朝他道:“表哥,終于找到你了。”
蕭衍停步怔然須臾,李惜玥已經看到了他臉上的巴掌印,并将視線從他臉上移到了他身後,冷不丁見到沈蓁蓁躺在竹簟上,兩腮沾淚,發絲散亂,李惜玥眼神突變。
多年伺候人的經驗在,宮女海棠反應極快。她即刻上前,蹲身擋住客人看沈蓁蓁面容的視線,替她解圍道:“娘子怎摔倒了?”
有宮女幫忙,沈蓁蓁借力坐起身,輕聲回:“嗯,沒當心。”
海棠忙用帕子給沈蓁蓁擦臉,正要再說什麽時,背着二人的蕭衍對李惜玥冷聲開口道:“走。”
蕭衍再未有半分停留,擡步就出了屋。
李惜玥不及多想,不知是何滋味地匆匆看一眼一身素雅的沈蓁蓁,亦步亦趨地跟了上去。
二人一前一後離去,沈蓁蓁剛止住的眼中淚又默默流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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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無多大意外,利用文帝護太子心切,蕭衍設計的刺殺一事很快就有了效果。
離宮内的所有醫者都因太子昏迷不醒而現身在了東宮,同住東宮的宸王很快就得了線索,再次鎖定了前幾日在他眼前曾一閃而過的可太醫身影。
李惜玥來見蕭衍,便是朝蕭衍遞消息來的。
果真與蕭衍先前的猜測如出一轍,那可太醫現在留了滿臉的絡腮胡,又穿了一身西域人的衣裳,隐藏在西域神醫的隊伍裏行動。
書房裏,蕭衍鎖着眉頭聽完李惜玥介紹那人如今裝扮的特點,側身請人道:“有勞表妹辛苦一趟,接下來的事我自會安排,請表舅放心。”
這是正事講完,請她離開的意思。
四目相對之際,李惜玥攥緊手中扇柄,看着蕭衍臉上的巴掌印,鼓足勇氣試探道:“表哥,你和沈娘子……在相好麽?”
蕭衍本就因方才的事心煩意亂,好不容易因可太醫的事将此抛卻了腦後,又被李惜玥提及,眉宇即刻蹙緊一分,目光沉沉,停在了李惜玥的臉上。
看了良久,蕭衍才淡聲道:“表妹,同盟不是這樣做的,我認爲我與表舅是各取所需,互相配合,而不是誰聽命于誰的吩咐行動,更不是以此作爲打探對方私事的借口。”
李惜玥深吸一口氣,“表哥,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是……”
過去數載他被長安城彪悍的小娘子們癡纏的經曆在,蕭衍一眼看出李惜玥眼中的意思,爲阻止接下來李惜玥朝他表情,蕭衍覺得不妨将她的念頭早日掐滅了去。
“表妹方才不是都看到了?”
蕭衍對與沈蓁蓁的事不置可否。稍頓後,又沉着語調道:“我以爲,在商州時表妹就看出來了呢,你的人不是還偷偷摸摸跟蹤了我半晌麽。”
一聽這話,李惜玥雙眸驚圓,面露慌張,但仍是硬着頭皮道:“我那時是擔心表哥安危,畢竟那處是山間荒地,所以才……”
蕭衍輕笑了聲,“哦,那多謝表妹了。不過表妹多慮了,我與人幽會,總不能選個燈火通明之地任人打量罷。往後在這離宮,表妹若見我夜半出入,也莫意外就是了。”
蕭衍一句将計就計、暗示意味滿滿的話落,李惜玥一顆心往下驟跌,再沒臉開口說别的,渾渾噩噩地離了西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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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衍的動作很快,當日夜裏,就探到了那位僞裝成西域神醫的可太醫的住處。
然當下暗中行動的石玖受重傷,他在離宮的人手不夠用,要将一個活生生的人從守備空前森嚴的東宮帶出來,顯然不容易,他隻得稍安勿躁,再度籌謀。
就在他等待時機之際,又有另一件大事發生——
有人快馬加鞭前來離宮朝文帝通風報信:長安處有人意欲謀反!
文帝從禦案上的信物上移開視線,看向下首風塵仆仆前來的兩位将軍,強壓心中不可思議的思緒,不急不慢地問:“是二皇子派你二人送此物到甯州?”
二人抱拳應是,并道:“甯州都督當下正在募軍,隻肖見此物,便可整軍進京。”
這廂文帝尚未消化此消息,就有一内侍匆忙而進,朝文帝低聲道:“陛下,宜州刺史派人求見。”
得令後,宜州長史上前行禮道:“度刺史命臣連夜來,是因發現甯州有異動,恐怕有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