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了。
沈蓁蓁最終還是拖着沉重的步子和心情,邁向蕭衍口中最溫順的那匹“白鶴”,對戳破她機會的郎君又恨又怨,難給好臉色。
蕭衍看着沈蓁蓁微垂首,在李家二人看不見她表情的地方,一臉生無可戀的模樣,勾了下唇角。
他沒甚情緒地催促她:“上馬罷。”
蕭衍的駿馬高大,馬背比沈蓁蓁還高,爲了幫助沈蓁蓁上馬,蕭衍替她套好一側馬蹬,又将手握在沈蓁蓁腰側,準備托舉起這個手腳一向不靈活的小娘子。
這一親密動作一出,沈蓁蓁身子即刻一抖,睫毛跟着顫,面上飛快地染起紅霞。
她偏頭看他,極想問就沒别的方式了麽,可轉念一想,她自個爬不上去,如果旁人不托住她的腰,難道像托孩童那樣,托着屁股不成?豈不是更不合适。沈蓁蓁壓着心中羞赫,又若無其事地收回目光,由着看起來一臉淡然的蕭衍動作,心中依舊失落:原本這樣的親密接觸該是與六皇子的。
而蕭衍的一派淡然,也僅僅是“看起來”罷了。
到底是個正常男人,軟玉溫香在手,如何能做到無動于衷?
時值午後,夏陽斜照,往上托舉她時,她整個後背不可避免地就在他眼皮子底下晃,那纖長白膩的脖頸,那如柳腰細,那因動作繃起衣裙後呈現出來的挺翹圓弧的輪廓,他皆看得無比清晰。
山風起,小娘子身上那熟悉的、甜絲絲的桃花香就在鼻尖萦繞,蕭衍不由心猿意馬。沈蓁蓁不止腰軟,他品過的唇也如是,清甜,回甘,引人沉醉。
蕭衍眼熱一分,男人的劣根作祟,酥麻感從摟她腰的手往四肢百骸去,他倍感狼狽。
待沈蓁蓁坐穩後,他以極快的速度撩袍,翻上了自己的馬。
因宸王行武出身,宸王府老小皆擅騎馬,李惜玥甚至還會馬上狩獵,加之她本身清高,從來不曾想過會被郎君抱上馬,可當下是見到了什麽?
女子的某些行爲,向來在男女眼裏品出的意思不同。
同是女人,李惜玥即刻就看出,沈蓁蓁借騎馬此事與郎君親密接觸的目的。這裏就兩個郎君,她勾引的對象不是蕭衍就是李莳。而蕭衍此人,是她要婚嫁的對象,即使今日在船上蕭衍當着聖上說有風流債,她心中憤懑酸澀,但依舊沒有撲滅她要成爲蕭衍世子妃的願望。
心裏泛起驚濤駭浪,對沈蓁蓁的僞裝生出厭惡,李惜玥恨聲怨道:“原來這般弱者,什麽也不會時,反而能得人特殊關照。”
李莳:“……”
他頭疼不已,這位再從妹又開始沖着他交淺言深了,上次在商州她是醉酒發酒瘋,這回竟是就在當事人身旁嚼舌根。
她究竟知不知,他根本不想知曉這種雞毛蒜皮的私事?
李莳順着李惜玥的視線看向那廂二人,沈娘子面紅耳赤,蕭青辰也不見得多麽平靜——耳尖泛着紅,面上有他沒見過的、難得的赧顔。
知道二人“真實關系”的李莳目中生出玩味,很識趣地給那兩個情人創造條件,朝李惜玥轉移話題道:“玥妹妹可願與我賽跑上一回?”
李惜玥微怔。
她自是不甘心離去的,可沈蓁蓁不會騎馬,眼瞧着蕭衍還要教她,她哪有合适的理由留下看熱鬧,加之她自來好勝心很強,索性應了李莳的邀請,一夾馬肚動了起來。
沈蓁蓁被蕭衍抱上馬,僵着通身,還沒适應如何在馬背上坐直,就見兩匹馬飛也似地沖了出去,馬背上一深一淺兩身紫色成了越來越小的點。
就這麽盯着,沈蓁蓁不覺有些失神。
大魏當下,從衣裳顔色就能清晰地分出人之貴賤,彰顯出人的地位。譬如這紫色,就隻有三品以上官員,以及那二人這樣的李姓皇家人可穿。
見沈蓁蓁盯着李莳他們的背影怅然若失,蕭衍自認爲沈蓁蓁還在因錯失良機低落,到底還是沒忍住,一針見血地給了沈蓁蓁當頭一棒——
“六皇子不會娶你。”
沈蓁蓁回神,心中一驚,自己表現得就這般明顯麽連蕭衍都看出了眉目,旋即又瞪着他,不服氣道:“你怎麽就笃定他不會娶我?你不想娶,就當天下郎君都跟你一樣,都不願娶我了不成?”
說起來,眼前這位郎君才是最可惡的。從她回長安城見他第一回起,他就多次與她舉止親密,既對她幾番撩撥,還贈她名家畫作,甚至還親了她,讓她認定他初心未改,肯定他會娶她。結果呢?他可是同時與别的小娘子相看議親搞得正歡呢!
思此,沈蓁蓁看蕭衍的眼神頓變看薄情郎的厭惡眼神。
看沈蓁蓁因誤會他寫了情書又見異思遷而對他态度惡劣,在他跟前自以爲是地犯蠢,蕭衍饒有興緻,竟從中覺出幾分樂趣來,愈發懶得解釋那封信的事。
這樣的沈蓁蓁至少不是那個,與衆多女子那樣,虛僞地巴結他的人,而是他看着長大的、鮮活真實的小娘子。
但不得不說,沈蓁蓁還是天真。
李莳一個皇子再不起眼,他也是個皇帝的兒子,他的婚姻隻會服從于皇帝的政治決策,豈能看上誰就當真迎娶誰?
幾個皇子如今在朝中的勢力各成一派,李莳正因爲不受文帝待見,行爲處事才越不能出差錯授人以柄,他最好的自保方式是養精蓄銳,不出風頭,不成爲任何一派的眼中釘,才能不被人像踩螞蟻般那樣輕而易舉地踩死。
李莳此人穩重,政治上不會随意走出一步,感情上就更不會。即便真心儀上一個女子,恐怕也不會爲對方去冒險。
更何況,沈家無權無勢,隻有個百年閥閱的優勢,并非這樣要朝上走的人聯姻的好選擇。
這些,沈蓁蓁這個隻見李莳一面,對他認識寥寥的小娘子,又豈能看懂?
再者,她不是他蕭衍的“情人”麽,李莳知此事,又豈會來争奪?
蕭衍難得的生出善心,爲免沈蓁蓁在錯誤的路上越走越遠,雲淡風輕地撒了個謊:“他才不過十八歲,你還是省省力氣。”
這一句話果然猶如一劍封喉,沈蓁蓁猶被響雷劈中,臉色很差,唇張了好幾下,半晌也沒再吐出一個字來。
十八,離及冠都還有兩年,她可等不起。
她倒不是真就覺得六皇子這個郎君如何非凡,但近日甫一出師就不利,她畢竟不甘心。
蕭衍看過去時,沈蓁蓁如被人趕上岸的魚般,做着最後掙紮:“你又在騙我罷?他怎麽可能才十八,他瞧起來分明就是你的年紀。”
沒想到她竟能一眼識破。
蕭衍輕佻一笑,“多謝蓁兒妹妹誇我年輕。”
沈蓁蓁被他帶偏,毫不猶豫地橫他一眼,“呸!誰誇你了?真不要臉。”
沈蓁蓁這個小娘子并不是蠻橫的那類人,她自小在山東士族這種以儒學持家,以孝悌傳家,爲人少有放浪自恣、頹廢無行者的家族長大,即使罵人都帶不出威力,随着成長聲音長得溫軟不少後,出口的話更是帶着一股子撒嬌味。
蕭世子看着小娘子含嬌帶怒的豔麗臉蛋,有些享受她這種并不多的嬌蠻。
他俯低溫情流露的眼,彎腰将白鶴背上的缰繩拿起,塞到她手裏,“認真聽我講如何騎馬。”
在蕭衍的不懈努力之下,一個時辰後,運動廢物沈蓁蓁終是學會了自己禦馬。
這時李惜玥與李莳也已跑馬歸來。
見沈蓁蓁獨自駕馬在草地上慢跑,已跑得白淨面上透紅的李莳高聲邀請蕭衍道:“表哥也與我賽一場如何?”
蕭衍沖沈蓁蓁那頭吹了個口哨,白鶴便馱着沈蓁蓁跑到了他跟前。
蕭衍朝沈蓁蓁嚴肅道:“我二人現下去賽馬,你就在此處練習,莫走遠。”
沈蓁蓁對李莳的特别心思,到底是在蕭衍似真似假幾句話的阻攔中徹底沒了,再看李莳時,便視他爲一個普通郎君對待,再不用先前那種黏膩的目光。聽聞賽馬,她友好地朝李莳道:“殿下務必要赢了他。”
李莳皺眉不解,“沈娘子不該是盼着他赢麽?”
沈蓁蓁一怔,蕭衍赢不赢的,關她何事?
所謂旁觀者清,人一旦放下某些情緒,看人時,就會發現更多往前帶着目的時看不出的東西。
就比如當下的沈蓁蓁,她腦中一直回想方才李莳那句奇怪的話,在蕭衍與李莳并排着揚鞭策馬而去時,她蓦地福至心靈——
一個知道聖上離宮避暑名單的人、與蕭衍關系密切、見她時會結巴、聲音溫和沉穩……
幾個信息一拼湊,沈蓁蓁臉色驟變:蕭衍在商州時,與之密謀的那位叫“季奴”的人,莫非就是六皇子?
而當着六皇子的面,蕭衍還曾說她是他的情人,她甚至還“摸”了蕭衍的大腿一把!
然她尚來不及消化這些信息帶給她的震驚與慌亂,她身側,李惜玥禦馬上前與她并肩,以意味深長的語氣說:“沈娘子,你這身衣裳,可是在‘錦多閣’做出來的?聽聞那裏的東家還是你沈家的姨娘呢。”
心中震驚蕩然無存,滿心塞滿寒澈與警惕。
沈蓁蓁敏銳看向李惜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