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此次來離宮是沾着蕭家人的光,就類似一件附屬品附在安國公府的名頭上,不能讓安國公府的少主子久等,惹惱蕭衍這個并不好惹的郎君,沈蓁蓁這點覺悟還是有的。
見沈蓁蓁回來時嘴角都快咧到耳朵,蕭衍不冷不熱地瞥一眼白衣郎君,并未多話,一手負背,一手狠狠地摩挲着腰間玉珏,反複推磨,似要将它碾磨碎。
在沈蓁蓁擡頭看他時,他倏爾轉身,按着前來相迎的皇宮侍衛的指引走了。
沈蓁蓁亦步亦趨跟了上去。
小娘子身姿窈窕,纖婀有度,走得步步生蓮,走幾步後,恰如其分地回頭,朝謝穆嫣然一笑。
謝穆啞然失笑。
她的這個好友,真是無時無刻不展示自己的美,小心思甚多,朝她笑,實際是笑給他周遭這一群郎君看。
她都聽到了他們狂浪的心跳聲正在此起彼伏。
沈蓁蓁回頭間,蕭衍跟後腦勺長了眼睛般,在前方冷冰冰地甩了句“跟上”在空中。
沈蓁蓁連忙收了笑,握緊錦扇,終于快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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銅川離宮位于子午嶺南端,一個名爲“鳳凰谷”的幽美秀麗的山谷中,這個地方夏有寒泉,地無大暑,周圍群峰疊嶂,林木蔥郁,不僅不熱,山風吹來還極爲涼爽。
臨近峽谷建了多個宮殿,除聖人居住的“正宮”外,還有“東宮”,“西宮”、“南宮”、“玉華宮”等等别的宮,以及多個“苑”。
安國公府被安排在“西宮”中,此宮沿着一個叫“沁風湖”的湖而建,沁風湖位于玉華河上遊,從西宮裏的多個廂房一開窗,就能見到湖光山色交相輝映,站在再高些的閣樓朝遠處看,還能見玉華河由西向東蜿蜒。
美景如此怡人,沈蓁蓁自是覺得享受,但大部分心思不在此。
甫一安置下,她就開始清點物品。翌日清晨,估摸着旁人空暇的時辰,帶着内侍監派來貼身伺候她的一位叫海棠的宮女,捧起自己備好的小匣子,沈蓁蓁上門給同在此宮居住的女眷們送小禮物。
借着送禮的名義,很快她就打探到,住在西宮這裏的,除安國公府外,主要還有兩家人:張家、鄭家。
這兩家,乃是當下最得聖寵的張貴妃、鄭婕妤的娘家。
沈蓁蓁并未見到鄭家人,她被内侍攔在了門外。
那人客氣中帶着傲慢道:“可不是奴不願意替沈娘子您通傳,實在是鄭婕妤當下正在裏頭與鄭尚書、鄭夫人談着話呢。您啊,還是回去罷。”
沈蓁蓁态度極好,溫柔地朝内侍點頭,柔聲回道:“有勞中貴人。隻是我索性無事,那不妨等上一等,在此看看湖水也好,待鄭夫人得空我再進去拜見就是。”
内侍見她很是禮貌,聲色和緩,微忖後,便提點了句:“鄭婕妤巳時是要陪同聖人遊船的。”
這是暗示她鄭婕妤很快會出來,沈蓁蓁連忙道了謝,往後退了幾步,沒再杵在人門口礙事。
果然,不肖半刻鍾,鄭婕妤便被浩浩蕩蕩一群人簇擁着,坐在步辇上現身了。
沈蓁蓁規規矩矩地站在路邊,見辇上美婦金钗滿發,容光煥發,模樣甚是妖媚,眼睛勾人極了,是看一眼人就能讓郎君酥了骨頭那種。
鄭婕妤也看到了路邊顯眼的沈蓁蓁。
面美,胸盈,腰細,臀厚。
鄭婕妤撩人的眼露出一瞬犀利,揚聲:“停。”
步辇停下,鄭婕妤看着沈蓁蓁,指尖點着步辇的鑲金邊,聲音懶懶地問:“這位貌美的小娘子,是哪家的啊?”
沈蓁蓁沒想自己會得後宮嫔妃關注,連忙行了個禮:“回鄭婕妤,臣女沈氏,先父乃是前工部尚書。”
鄭婕妤瞳孔微縮,靜了下後提唇笑道:“本宮沒記錯的話,此番出行,聖上沒邀請沈家罷。”
沈蓁蓁正絞盡腦汁想找一個體面的說法,說明自己怎麽就跟着蕭家人來了時,身後傳來一陣不急不慢的馬蹄聲,還有一句沒甚情緒的話:“我請來的。”
聽到蕭衍的聲音,沈蓁蓁詫異扭頭,見着一身黛青袍的郎君高立在一匹雪白駿馬上,目光隻在她臉上停了瞬,就睨去了步辇。
說是“睨”,一點不爲過,驕傲如蕭衍,在人前從來是禮貌中帶着疏離,疏離裏盡是冷漠。而被長安城小娘子們纏的次數過多,面對女子時,他是連那點禮貌也少有了。
對上蕭衍那并不如何客氣的沉沉視線,鄭婕妤臉色微僵,笑道:“原是蕭世子的客人,是本宮多嘴了。”
她又輕掃沈蓁蓁一眼,道:“蕭世子現下可也是去陪聖上遊湖的?”
這個“也”字聰明地點明了稍後二人還要相見的意思,蕭衍目光在鄭婕妤臉上停留了幾息,颔了下首。
随後朝沈蓁蓁道:“誠玉公主在等你。”
沈蓁蓁驚詫而望,蕭衍沒給她多說什麽,踢了下馬肚,昂首挺胸地禦馬離去了。
去往玉華湖的路上,鄭婕妤陰沉着臉,囑咐貼身内侍官:“莫讓那沈家女出現在聖上跟前。”
内侍驚一下,舔着臉笑道:“哪兒能啊,就她那個身份,能沾着蕭世子的光來這離宮開開眼也就罷了,哪能有機會竄去聖上跟前兒晃呢?婕妤可莫憂了。”
“最好是。”鄭婕妤冷哼一聲,狠狠攥緊了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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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衍一路揚鞭,駕馬從鳳凰谷西行到谷中部,至玉華湖時離遊船時辰還早,便騎馬沿着玉華湖繞了一圈,不動聲色地打量沿湖的各宮位置以及防衛布局。
及至巳時,他準時出現在船泊處。
見氣宇軒昂的蕭衍現身,李惜玥急急前行兩步,朝馬上的蕭衍行了個禮:“表哥來了。”
她行禮時脊背依舊挺地筆直,頗爲傲氣。
蕭衍翻身下馬,将缰繩丢給侍衛,瞥她一眼,沒甚情緒地:“嗯。”
蕭衍的脾氣如此,一向高貴傲然,誰和他說話都是愛答不理的模樣,李惜玥這幾個月對此深有感觸。
可他如此英俊不凡,李惜玥忽視他的冷臉,沒話找話地道:“我生辰時表哥贈我的古籍,我這次出行也帶着了,以古觀今,也是學到不少,有不少感觸,比如其間……”
顯然,這二人對《女誡》一書有不同看法。
李惜玥認爲郎君贈她《女誡》是在暗示“出嫁從夫”,她當下就朝蕭衍證明,她在認真看他贈的書。
聽到蕭衍耳朵裏卻覺好笑。
他并未去看那書裏究竟是糟粕還是精華,隻那日從書架翻古籍時偶然見到他母親的這書,随意一翻看,裏面寫了“擇辭而說,不道惡語,時然後言,不厭于人”幾句,恰時婢女提醒,他需要去宸王府參加李惜玥的生辰宴,他索性就那書當生辰禮送李惜玥了。
那日在商州她問他額上的傷問得他煩不勝煩,還揚言要幫他去教訓始作俑者,整好拿這書提點她:莫說不該說的,莫管不該管的。
李惜玥滔滔不絕,蕭衍聽到不耐煩,眉宇微蹙,冷漠道:“表妹,我是來陪舅舅遊船,可不是來聽你講書的。”
李惜玥閉了嘴,尚來不及有情緒,文帝便被一群人簇擁着,聲勢浩大地到來。
蕭衍朝文帝行禮道:“舅舅。”
文帝伸手拍了下高他一頭的外甥的肩,笑道:“客氣什麽,走,先登船。你可見過你的表兄弟姊妹們了?”
這看似親切的詢問,實則是早有答案,蕭衍自進了離宮,一言一行便被人監視着。
蕭衍連目光都未曾動一下,搖了搖頭。
忽而又道:“方才倒是見過了十表妹,她去了我的住處,找我随行帶來的一位友人。”
文帝詫異:“哦?友人?”
蕭衍答:“府上鄰居,沈府家的一位小娘子。”
不得不說,沈蓁蓁這一跟着來,倒是給了他某些靈感。
離的近的李惜玥聽聞這話,商州一遊的回憶漫上心頭,她眸中暗暗露出狠意。
文帝不動聲色地點了下頭,沒再說話,帶着衆人登上了遊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