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要事

沈蓁蓁本不欲理會蕭衍的話,她并不在意有什麽東西在他處,可腦中思緒鬥轉間,蓦地記憶起一件極爲重要的事——她的那封信尚且還在他手中。

爲免日後惹禍,斷然不可留把柄在這位郎君處才是。

沈蓁蓁挺直腰背,若無其事地轉身,穿過紫藤花制成的花廊,姿态從容地回身朝蕭衍走。

晨光明耀,紫藤花在地上落下婆娑影子,斑駁光影落在小娘子臉上,她容顔美豔,眼蘊靈氣。

晨風在吹,她特意爲生辰制的豔麗紗裙皺而貼身,腰間垂至腳背的橘紅絲帶飛揚,披帛随之飄飄,手中繡青葉橘海棠錦扇下方,有同色小穗搖搖,而扇子上方,青紗覆裹着鼓鼓囊囊……

似乎還能回憶起昨夜,她貼于他懷中時的感受,滿懷馨香,玲珑軟柔。

蕭衍似笑非笑的眼珠一亮,繼而眸光幽暗下去,他移開眼,覺出了夏日之燥。

招眼。

郎君一身雅緻青袍,光照濃睫,面容似玉雕精作,分明俊逸清隽,沈蓁蓁卻隻看到他額上“刻”出的“道貌岸然”四個字。縱使她先前對他不算如何真心實意,當下也沒有再捧着他的半分心思。

她行至蕭衍身前,招呼也不打,開門見山問他:“我的什麽東西?”

蕭衍掀起眼皮,看她神态嬌蠻,這是徹底暴露出了本性,裝也不再裝了,不由展眉笑起。

他笑的真心,嘴角揚着,面容與平常那份高山皚雪的冷傲氣質截然不同,本就明亮好看的眼中笑意濃厚,神采熠熠風流,矜貴中帶着幾分玩世不恭,是很能将人看到面紅耳赤那種。

直撩人心。

沈蓁蓁被他笑得睫毛微顫,襪中腳趾緊緊蜷縮,雙頰、耳朵,甚至脖頸皆不自覺地染上了薄紅。

然一想到,他私底下,就是以這種輕浮模樣,一邊撩撥她,一邊忙碌地周旋在一衆表妹與安和縣主之間,她心下的激蕩便沒了動力,逐步歸于平複。

他長得好看,她被他這張皮吸引,被他挑逗而蒙蔽住心智,并不如何丢人,可知他此人如今已變得人品堪憂,再去與他相好,便是當真自甘堕落。

她沈蓁蓁再是家世沒落,也還是士族貴女,長安城内郎君何其多,沒了蕭衍,她還有成林之木可以砍伐,并不用吊死在他這一棵樹上。

看到她眼中一閃而過一股疏離寒意,蕭衍笑容斂下,似真似假地輕聲責道:“蓁兒妹妹如此沒禮貌,青辰哥哥也不喚一聲。”

沈蓁蓁在心中翻了個白眼。

青辰哥哥,還傍晚弟弟呢!

她心中情緒翻江倒海,面上仍舊嬌柔平和,不言此事言其他:“聽聞昨夜我醉酒,是你幫了我,多謝相助了。”

她又“嘶”一聲,懊惱地拍了下額頭,細聲細氣地假意道:“我頭還有些疼,也不知昨夜有沒有說不該說的、做不該做的,如若不小心冒犯到,你向來寬宏大量,也不會怪小女子的,對罷?”

蕭衍:“……”

他本欲欣賞她今日醒來後羞愧難堪的模樣,與她玩笑幾句,卻是眼睜睜地,見她複又披上了那層叫“虛僞”的皮。

蕭衍有些意興闌珊,心中亦有些沉甸甸。

他緊了緊手指,沉默着将手中的銀香囊遞給沈蓁蓁。

見物後,沈蓁蓁驚了瞬,垂首一看,這才發現自己本該系腰上的銀香囊不知何時已消失不見。她極快地伸手接過,将它重新挂至腰間。

香囊這種貼身之物斷然不能丢,這種東西很容易被人誤解成定情信物。往前她當他是情郎,并不在意如此細節,可如今橋歸橋路歸路,再不相幹,豈能留人把柄。

把柄!

沈蓁蓁倏然清醒,美眸睜大,想起了自己折身回來的目的。

她垂眸思忖片刻,然後瞥了眼不遠處候着的奴仆,腳朝蕭衍再邁近一小步,态度很好地假笑着,盡力壓低聲音:“我的信,還請還給我。”

身後是叢叢紫藤綻開,似錦繁花下,小娘子目光期待,笑容溫柔,即使是裝出來的平和,但憑借着一張嬌豔欲滴的臉,溫言細語與恰到好處的表情一配合,也是容易讓人覺得如沐春風,不忍拒絕的。

心歎一下沈蓁蓁如今當真會裝模作樣,蕭衍俯下眼,思考起來昨夜已經想到了的蛛絲馬迹。

很顯然,一個小娘子朝郎君講諸如“朝三暮四”“言而無信”這樣的話,是要建立在先前“有誓言”之上的;而沈蓁蓁先問素霜他可是在與安和縣主議親,後借酒壯膽質問他改主意了麽,該是他有過與“親事相關的主意”才是;再結合“耽誤三年之久”的說法,也就是說——

三年前,他曾對她有過關于親事的誓言。

蕭衍在心中連連啧聲,委實對沈蓁蓁腦中的這場記憶歎爲觀止。

啧。真能想。

他擡眸看沈蓁蓁,配合她,用隻二人才聽得見的聲量,套沈蓁蓁的話道:“你說的信,可是說三年前,你寫給我,朝我表情的信?”

沈蓁蓁臉上笑容一僵,面對蕭衍時她又一貫不設防,蕭衍話落她就脫口而出:“是你寫給我,我給你回了個信罷了。”

她一時連僞裝都顧不上,沉下臉,眼神變寒冷犀利:“你該不會已忘了這事罷?”

蕭衍深深凝望她片刻,不答反問:“那……我的信,可還在你處?”

沈蓁蓁氣勢變弱了些,錦扇随意地扇了下變紅的臉,“我、我……”

她對蕭衍突地生了個心眼,“弄丢了”三字被她咽下腹中,回道:“你把我的還給我,我回頭自然會将你的還你。”

蕭衍挑眉。

原來如此,果真如此。

他倒是有些好奇了,彼時才十三歲的小姑娘,與“他”寫了什麽不得了的話、私相授受了什麽,當下才一聽得他與人議親,就急着要拿回去。

蕭衍一時說不上心中是失落還是什麽。

見他沉默,沈蓁蓁自覺肚量很大地補充道:“你我互相退還信件,便當一切從未發生。”

這是大發慈悲不與他計較的意思。

沈蓁蓁卻沒從蕭衍臉上看到任何慚愧和感激,隻聽他漫不經心地“哦”一聲,平平靜靜地道:“我找找,找到再給你。”

沈蓁蓁當然想現下就讓他去速速取來,可蕭衍接着又道:“你先吃罷,王嬷嬷親自給你做的。”

沈蓁蓁一愣後,順着他的視線看去,石桌上備有一碗長壽面,配的是她喜歡吃的醬牛肉。

他竟還記得她生辰呢。

沖這點,沈蓁蓁心中針對蕭衍對她“始亂終棄”的怨恨之情,稍稍有所緩解。

昨晚嘔吐那麽一遭,當下早已腹中空空,在肚子“咕噜”一聲催促下,沈蓁蓁猶豫片刻後,到底接下了嘉城長公主從宮裏帶來的那位巧手嬷嬷的好意,落座吃了起來。

蕭衍目光沉靜,看她半晌才拿起自己的玉箸吃朝食。

飯後,蕭衍問:“你今日設宴麽?在哪設?”

沈蓁蓁飲茶的動作一頓,擡眸看蕭衍。

口齒留有茶香,紫藤花迷人的花香在鼻尖萦繞,花棚上鳥兒叽叽喳喳,婢女們來去撤餐具的腳步聲忽近忽遠,郎君看她的神色猶如多年前那般,問她的話也極爲自然而然。

場景極爲熟悉,氣氛幾多微妙。

可沈蓁蓁突然意識到今時已不同往日,心頭一哽,蓦地站起身。

在她正要辭行時,安國公蕭則負手走進了朝雲院來。安國公自打接下文帝口谕,讓他與蕭衍此番陪同前去銅川離宮避暑後,就沒見過神出鬼沒的蕭衍,今日知他在家,親自前來通知。

見沈蓁蓁與蕭衍雙雙在院中花下,安國公一驚,在認出小娘子是誰後,眼前一亮,笑道:“蓁蓁也在,幾年不見,出落得大不相同了。”

沈蓁蓁禮貌地行禮:“蕭公安好。”

安國公點頭,看了眼同樣朝他行禮的蕭衍,又親切朝沈蓁蓁道:“聖上今年去銅川避暑,說起來那離宮還有你沈家的功勞,你此番可想同去瞧瞧?如是,後日辰時與衍兒一同出發便是。”

那銅川離宮“玉華宮”是祖父和父親聯手設計出的,沈蓁蓁自然想去看看,能親見聖顔也是何等難得的機會,可……和蕭衍同行?

沈蓁蓁立刻歇了心思,委婉道:“我且先問問家母。”

回府後,沈蓁蓁自然未與沈夫人提及此事,但她從婢女口中得知,叔母張氏今晨前來找過她。

自沈婳生辰那日與沈時秋談過話,張氏一直想找沈蓁蓁說明莫着急定親一事,但一連幾日,沈蓁蓁不是去了謝府,便是去了蕭府,她去她院子幾趟都沒碰上面,總算在這日見到了。

然沈蓁蓁到了二房,将将與張氏寒暄完,談話尚未進入主題,下朝歸來的沈時秋便黑沉着臉進了屋。

見叔父如此面容,沈蓁蓁朝其見完禮後打算識趣地退出,哪知沈時秋開口叫住她,嚴肅道:“今日在同僚處聽聞到一件事,事關重大,大房是蓁蓁你拿主意,不妨也聽上一聽罷。”

沈蓁蓁重新坐回原位,聽沈時秋将要事一一道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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