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景色相得益彰的,是一群妙齡年華的小娘子,彩衣紗裙,金钗銀扣,巧笑嫣然,熱熱鬧鬧地出現在這幅畫面裏。
沈蓁蓁站在岸邊,欣賞,等待,思索。
不多時,蕭家的表姐妹們陸陸續續登岸,都有些詫異,岸上竟是立了個美豔不可方物的小娘子,并且,好像是等着她們。
沈蓁蓁朝她們微笑,目露柔和色。
她容貌好、身段佳,就是靜靜站着也自成一道風景,幾個蕭家親戚目中探究,竊竊私語這是誰,站在這裏動也不動是做什麽。
她們中,有個看起來年紀最小的小娘子上前問沈蓁蓁:“這位娘子,你是在等我們麽?”
終于等到一條魚兒上鈎,沈蓁蓁即刻施了一禮,友好地道:“也算是罷,我本是前來采芙蕖花,但是沒有船隻了,所以隻得在此處等了會。你們可是安國公府的客人?這是去湖對面的‘碧溪潭’消暑了麽?可有吃過潭東邊半裏路的琵琶果?”
攀談的女子驚了下,又點了下頭,看這位小娘子如此健談,自個也就打開了話匣子:“原來那潭竟然還有個名字啊!我們倒是沒見着琵琶果,明日去尋一尋。”
她看一眼沈蓁蓁手上的花籃,好奇問:“你采花做什麽?芙蕖花可不好放花瓶的啊。”
沈蓁蓁笑一下,“我拿來做糕點用的。”
那女子神色頓了下,“莫非,先前日日送蕭表哥糕點的人,是你?”
沈蓁蓁眼底黯色一閃而過,極快地将自己的動機摘幹淨,笑着回:“是啊,我閑來無事就會做這些吃食,我們府上的人個個都會有一份。我堂哥與蕭世子交好,就讓我同時多做一份。不知你們在蕭府做客,早知就多做一些,請你們也嘗嘗味道了。”
攀談的女子心直口快:“我們吃過的,不止好看,味道也很好,你手可真巧!”
沈蓁蓁笑容不變,“哪有,你過譽了。不過既得娘子垂青,往後我就多做一些送來。不知你們會做客多久?”
那女子正要開口回沈蓁蓁,她身邊的人抓了她手臂,替她接話道:“你既然要采花,船現下已經空了,快去罷,我們不耽誤你了。”
她話畢,扯着小娘子便走,沈蓁蓁聽到她們在她身後說:
“你拉我做什麽?她做的糕點是好看、好吃啊,最近都沒人送來,我還挺懷念的。”
“你知道人家送蕭表哥糕點是什麽目的?”
“什麽目的?”
“這個年紀又沒有成婚的娘子,送郎君糕點,還能是什麽目的?”
“哦,原來跟你一樣啊。”
“哼,你不一樣麽?”
“我才不跟你一樣,我就是來長安玩的!”
“誰信……”
吵吵鬧鬧的争論聲遠去,橙色霞光覆在沈蓁蓁側臉上,她站在湖邊,提着佯裝采花所用的竹籃,唇角輕輕勾起,目光幽幽靜靜地看着眼前風景。
錦雲站在她斜後方,看沈蓁蓁神色平靜,一言不發,心中有些憐憫這樣的小娘子。
她尚且記得當初她剛進府時,小娘子幼時的光景。
她人溫暖如小太陽,親自教她們學字、畫畫這種别人家的婢女一輩子也不會的高雅東西;又如一個小陀螺,常跟在沈太爺身後轉,小嘴如麻雀般叽叽喳喳,批評沈太爺哪裏手工做的差時,能喋喋不休地說到沈太爺連連拍額頭,屈辱地道“改、改、改,這就改”的地步。性子也與沈家二娘子沈婳的性子有些類似,不谙世事,伶牙俐齒,常同隔壁的蕭世子吵到不可開交。
然那也是好幾年前的事了。
現在的沈蓁蓁是友愛溫柔,說話做事算得上滴水不漏,但那種口無遮攔質問誰、肆無忌憚教育誰的時候再沒了。
她心思很沉,情緒藏得深,就是在她這樣的貼身婢女跟前,也不如何釋放。
她是從什麽時候變了的呢?
許是從在歲甯堂外聽得二房請來的“神醫”的話的那日;許是見老爺摔門而出留夫人捂嘴哭泣那日;許是九歲時那個冬日淚流滿面地回來那日;許是沈老太爺故去那日……
錦雲不知。
但她知道沈蓁蓁不止一次如現在這樣,一個人在湖邊,看着落日餘晖,眼中呆滞,一言不發地發呆。起初還讓她跟着,後來也不讓人跟了。
真見不得娘子這麽落寞的背影,錦雲往前行了兩步,很溫柔地道:“娘子今天勞累了一日,不如明早再來采花,不急這麽一時。”
沈蓁蓁并未回頭,眼神照舊落在湖中小船上,聲音很柔:“怎麽,你覺得我因他給别人我的糕點,我難受了麽?”
錦雲一怔。
聽沈蓁蓁繼續:“蕭家大郎君與二郎君已成婚,雖是不用等蕭世子,但排名第四的郎君年齡才十六。方才你也聽到她們的話了,你覺得他這些已經及笄的表妹們,來蕭府做客是爲何?”
自然是爲了這個“他”,但她豈能實話實說?
錦雲靜默無言。
沈蓁蓁自嘲一笑,“他那麽聰明,那麽會……”
他那麽會撩人,那麽會親吻。
“又怎會不知,他的表妹們此番來長安的目的是來與他相看。他分明一清二楚,還将我的心意又送給她們。”
錦雲沉默了會,替蕭衍找借口:“郎君們本就不喜歡吃甜食罷。”
沈蓁蓁鼻尖一酸,“我能不知他不喜吃甜食麽?哪回的糖粉放的不是最少的?我能不知他或許根本不會吃,最後全賞了人麽?”
她背着婢女,眼淚湧出。
聲音漸漸低到幾近呢喃:“他的‘朝雲院’人還少麽?我就做了一小份罷了,他随便給誰吃不可以,爲何就給表妹們?”
“他即使将它們都扔了,又如何呢。”
“不算是什麽珍馐佳肴,那也是用了心做的,他怎能踐踏。”
“說娶的也是他,如今逃避這事的也是他……”
錦雲沒聽到沈蓁蓁嘀嘀咕咕的話,隻見她突然扭頭,大聲問她:“他從商州回來後,都忙什麽去了?”
錦雲誠實搖頭,表示不知。
沈蓁蓁語氣強勢:“你去問問那姓什麽的侍衛,讓他将蕭衍的行程都給你說說。”
往前都是“青辰哥哥”,現在直呼名諱,錦雲很難不明白沈蓁蓁的情緒變化,但她實在有些爲難。
她低聲:“我去問,人家就會說麽?”
沈蓁蓁心思很亂,話語就急了:“你不知道用手段麽?你在我身邊這麽多年,沒學到一星半點?裝柔弱可憐,裝期期艾艾,總會、總會打探出什麽罷!你膽子能不能大些?腦子能不能靈活些?”
忽然被遷怒,錦雲無言。
但想及先前那侍衛似是有些吃食上的偏好,錦雲也生出能探出消息的希望,便安慰沈蓁蓁:“我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