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公主雲鬓花容,裙曳钗搖,看着朗月清風的郎君,滿臉通紅,連手都不知該放在哪裏。
見她實在局促,沈霁又道:“方才是小生莽撞,不該伸手推拉娘子,娘子受驚了。”
本是她見面容異常俊雅的郎君盯着自己,自己一時緊張害羞到往後退步,不想身後恰好有奴仆端了熱湯,因此人及時拉了她一把,那湯才沒灑到面上,隻灑了一些在手背,當下他還将錯處全攬在自己身上,李靈就沒見過如此溫柔的郎君。
她支支吾吾地:“我、我、我沒事的。”
沈霁笑一下,手中帕子往她身前再遞過去一寸,“還是先行将傷勢消一消爲好。”
如此一來,李靈就不得不接下這番好意了。
而她将将拿過冰,李莳的聲音就從身後傳來:“十妹這是怎麽了?”
沈霁轉頭,見相貌清秀、衣着常服的六皇子出現,一邊與二人講話,一邊去伸手拉小娘子的手觀察起來,他這才明白小娘子身份。
沈霁後退一步,畢恭畢敬地行叉手禮:“小生見過六殿下。”
叉手禮是地位低者向地位高者行的一種禮,以示尊敬,李靈見郎君朝皇兄行完一禮後,複又躬身朝自己補行了一個,覺得此人禮數果真周全外,心中又生出一種說不出來的感受。
李莳前來關懷李靈,沈霁自是不便多留,将李靈受傷的前因後果講了一遍,再度道歉後,禮貌道了别。
目送清潤無害、清緻無比的郎君離去,李靈攥緊手中帕子,臉頰滾燙,把頭垂了下去。
李靈一向膽小害羞,李莳隻當她這是又被人吓着了。
**
宴席處的人們相談甚歡,沈蓁蓁與蕭衍這邊,則是在經曆一回毫無征兆的親吻後,沉默不語地從船上下來,又一言不發地登岸回程。
沈蓁蓁提着來時提的那個的燈,腦中渾渾噩噩,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在前,慌亂的步子暴露出心中的亂。
她暗自琢磨:蕭衍對她如此,該是還愛慕她的罷?她也沒有拒絕他……那樣。自打二人互寫了書信起,這還是頭回做與好友關系真正不同的事,是不是意味着,二人接下來可以順理成章地婚嫁了?畢竟離她十六歲生辰隻一個月,本來隻需等兩年,如今已等三年了,他該是着急的。
蕭衍如來時般負着手,默默跟在她身後,燈的光線将沈蓁蓁的影子拉長,蓋在他揚飛的袍擺上,他擡起手摸着自己的唇,看了眼小娘子被他揉亂了發的頭頂。
發絲細軟、輕柔。
像她的唇。
手指上還有沈蓁蓁身上特有的、良久不散的馨香,蕭衍目光就在沈蓁蓁身上停住,眸色越來越沉,臉色也算不得多好。
他思緒有些亂,這種淩亂太脫離他的掌控,他自诩克己複禮,從不在男女關系上逾矩,今日當真是昏了頭了。蕭衍不可自抑地心不在焉,而這種心不在焉,在回程途中,遇到迎面而來的沈霁時,更是展露無疑。
沈霁半夜見到二人,眼露詫異,率先開口問:“你二人怎會一起出現?”
沈蓁蓁頂着沈霁探尋的目光、自己火燒似的臉頰,柔聲細語地道:“我方才給青辰哥哥抹了下藥,額上的傷。”
蕭衍若無其事地跟沈霁點了下頭:“你要去哪?”
沈霁愈發覺得奇怪,他擰了下眉,“我不去哪,我就住這個院子。”他又看了眼滿面紅光的沈蓁蓁,問蕭衍:“你不是送她回來的?”
蕭衍這才發現,他同沈蓁蓁走到了這兩兄妹落腳的院子,他極快地找到了理由:“我來找你。”
沈霁哦一聲,對蕭衍是否故态複萌、作弄了沈蓁蓁心有擔憂,但當着沈蓁蓁的面到底沒問出口,隻問蕭衍:“找我有事?那進去說罷。”
蕭衍倏爾福至心靈,道:“我現在要回長安,來跟你道别。”
沈蓁蓁猛地擡頭看他。
沈霁也是驚掉下巴:“你、你現在?趕夜路回去?”
蕭衍敷衍一聲:“嗯。”
沈霁複問:“你有何事這般急?”
蕭衍看沈蓁蓁。
沈蓁蓁心髒仍舊在劇烈狂跳,但是見蕭衍看向她,想及船上蕭衍去密會的郎君,她自以爲蕭衍這是在尋她幫忙遮掩,便主動替蕭衍答道:“青辰哥哥怕是有急事才回長安罷。霁哥哥你這是才散宴麽?可吃多了酒?我給你煮碗醒酒湯罷。“
沈霁回的這麽晚,定然是吃了不少酒的,被沈蓁蓁一關懷,當即點頭道:“有勞蓁兒妹妹。”
沈蓁蓁匆匆與二位郎君告辭,慌亂着步子去了廚房。
**
是夜,蕭衍心神不屬地坐上自己的馬車,頗像被火燒了屁股般連夜回了長安。
次日清晨,婢女素霜端水進屋,見自家郎君合衣仰躺在榻上,一隻手背蓋在眼上,鼻尖上是汗,雙頰有着極爲詭異的坨紅,薄唇豔如赤丹,她不由緊張地問道:“世子可是病了?”
蕭衍頹然地心道:是病了。
他彼時昏頭轉向,一貼上沈蓁蓁的唇就丢了意識。若是蜻蜓點水點一下也就罷了,偏偏自個色膽包天,跟餓狠了的狗啃骨頭似的,将人搓磨地嗚嗚了幾聲,聽到那聲兒他更是熱血沸騰,控制不住一樣,壓着她後腦勺就連連進擊。
他後來退開後,看沈蓁蓁的嘴都腫了。
頭疼。
蕭衍暗自懊惱:才說了讓那個小娘子莫給他送東西來,斷了兩日罷了,他就主動去招惹她,也不知道待她回長安,是不是還要繼續來虛僞地巴結他。
此外那個虛情假意的小娘子分明和崔四郎在勾勾搭搭,那日如若不是他上門去找沈霁,被沈霁的小厮領着去了“靜月軒”,他還不知沈蓁蓁搬去了她祖父的院子,也不會發現她的茶、花香露等物都是随意贈郎君的。
蕭衍兀自靜躺着,被自己的所作所爲弄得渾身不暢快,恨不得掉頭回到商州,去那“璃悅山莊”将沈蓁蓁拉出來,給她灌上滿滿一碗忘掉記憶的湯藥!
他一言不發、面色坨紅的樣子吓得婢女不輕,素霜焦急地問:“世子,您這是怎麽了?若是身子有恙,我這就着人叫府醫,早些康複也免得教老太君擔憂,她本就因您突然去商州在惱着,您這一來一回如此着急不說,還染病了,豈不是白白惹老人家勞心麽。”
提到老太君,一群莺莺燕燕在眼前晃的場景再現,蕭衍刷地坐起身。
“收拾東西。”
素霜怔怔看着自家世子,他何曾這般模樣過,渾身都散發着六神無主。
見她不動,蕭衍怒道:“出去!叫人備馬!”
“世、世子,您要去哪?”
“西郊别苑住幾日。”蕭衍道,補充了句:“莫叫旁人知道。沈二也不行!”
因爲親了沈蓁蓁一事,一連數日,蕭衍都躲去了西郊别苑,直到沈蓁蓁一行人從商州回來許久他也沒現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