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特别

沈蓁蓁何曾見過蕭衍這幅慵慵懶懶,又與她秋波暗渡的模樣?她頓時心中就升起慌亂。

微風拂過面頰,她心想着莫非這就是情郎待她的特别麽,面容逐步浮現紅暈。

蕭衍眯眼看人。

春光照下,小娘子身姿亭亭玉立,上身故意傾向他,面白如玉,眼睫蝶般顫翅,雙頰飛紅,似這千樹灼灼桃花,正燦然綻放。

她還是美的。

然同樣的手,昨夜在她那車裏,她可是放在一方硯台邊,若非他及時說明他是個官,恐怕那硯台就要了他的命。在此之後,同樣遞東西的動作,她是十分警惕地捏着那魚符的尾巴。那時的小娘子絕情之極,哪有分毫當下對他的和顔悅色?

蕭衍摸了下額心透着隐痛、與眼前這握了杯盞的纖纖素指脫不了幹系的地方,心生譏诮。

這個從天而降的“妹妹”,可真“特别”啊。

特别虛僞,特别見人一套見鬼一套。

相較于蕭衍這副神色不驚的模樣,沈蓁蓁可就不安多了。

被情郎目不轉睛盯住,她愈發局促。

雖她也做過要承受旁的小娘子的嫉妒目光的準備,畢竟後來她才反應起來,往前她跟着堂哥和蕭衍出門時,總會在各個地方邂逅到好些小娘子,不是因恰好遇見,而是她們早有準備,專程堵在蕭衍出行的道上的。

可他當衆這樣目光灼灼,也太直白、太高調了。

漸漸地,沈蓁蓁被蕭衍盯地面上紅暈徹底蔓延,不止臉頰,就連脖頸耳朵也跟着紅透。她垂眸不看郎君,大腦一片空白,口中開始磕巴地回他的話:“我、我……”

好在沈霁發現了她的不安。

沈霁打斷沈蓁蓁的露怯,用最溫和的語氣,說出最不給蕭世子顔面的話:“蕭青辰,夠了,莫将你那套用在我沈家人身上。”

自小相識相知,沈霁看慣了蕭衍捉弄那些不顧死活撲他身上來的小娘子的手段。

他這好友長得太招眼,長安城的小娘子又熱情彪悍,也是在蕭衍身旁他才大開眼界,見識到了成百上千投懷送抱的方式,他這好友爲此不勝其煩,練就了一身不顯山不露水地捉弄人将人拒之千裏的本事。

蕭青辰對别人家的小娘子如何,與他沈霁無關,他也無權橫加幹涉,然沈蓁蓁不同。

她自小過的苦。

六年前伯父去世,伯母受刺激早産生沈約,而後一直體弱卧床不起,大房那一脈全由十歲的沈蓁蓁拿主意。伯父喪事上雖有他的父母幫忙,但那時三四歲不懂事的沈霏霏一步離不開沈蓁蓁,成日吵嚷要阿耶要阿娘,沈蓁蓁作爲孝子,既要安撫不懂事的幼妹,還要行守靈、送路、謝客等諸多喪禮事宜。說她一夜長大也不爲過。

更雪上加霜的是,祖父也在那年不久之後故去。

沈蓁蓁自小養在祖父院子裏,對祖父母感情深厚,雙重打擊下,沈蓁蓁受影響很多,說話行事雖得體但不失小心翼翼,很難朝人真正敞開心扉。

他怎能看着蕭衍打趣他這個敏感脆弱的堂妹?與蕭世子調情,旁人或許甘之如饴,而他堂妹若受打擊,隻會愈加封閉自己。

見一向好脾氣的沈霁此刻臉色黑沉如水,蕭衍隻覺莫名其妙。

沈二莫非是腦子出了毛病?沒見着是他堂妹跟别的小娘子似的主動招他麽?

蕭衍沒接沈蓁蓁的茶,神色不明地端起桌上酒盞,一言未發地仰頭飲盡。

沈蓁蓁坐在兩個郎君中間,明顯地感覺到兩邊氣氛的低落。

她雖不太明白沈霁口中所謂的“那套”是在說什麽,但她從不懷疑沈霁護着她的心思。

自打祖父和父親故去,母親一顆心都在體弱的沈約身上,沈家最關愛她的人便是堂哥了。幾乎是身子本能镌刻,見沈霁面色不悅,不及思考蕭衍的行爲,她就開始想辦法去讨堂哥開心。

她太需要沈霁的溫暖。

盡管他的溫暖并不僅僅給她一個人。

沈蓁蓁坐回原位,素手斟茶,一口一個“霁哥哥”地叫着,與沈霁輕言細語地聊起蔣州的見聞,又朝他講她與蔣州結識的同齡人之間的趣事。她有自己的一套說話方式,話語輕柔又有趣,很快就說地沈霁眉間舒展,與她你來我往地談天論地,将方才斟茶給蕭衍的小事抛卻在了腦後。

此宴上,衆人對沈家小娘子的感觀各異,對蕭世子與沈娘子之間時晴時陰的氛圍也生出不解——

先時,花枝簇簇,春光明媚,郎君破天荒品了小娘子的糕點,小娘子遞去杯盞,與他眉目傳情,蕭世子似乎很受用地撐額凝着她;也不知沈二郎說了句什麽,沈娘子與蕭世子便各自散了,直至宴畢,再無交談。

而宴後,又有幾點,是長安小娘子們私下熱烈議論的:

“蕭世子獨獨就吃了那沈家女的東西,後面再有人送東西去,他看也不看一眼。”

“蕭世子多看了沈娘子好幾回,似是對她很有興趣。”

“畢竟自小熟悉,他待她往前就與衆不同,往前不是還有人見過蕭世子背她麽……”

總而言之,因一個小娘子出盡了風頭,蕭家春宴留給小娘子們的回憶并不愉悅。

而“出盡風頭”的小娘子,自個也不見得多麽好受。

回到沈府後,沈蓁蓁心浮氣躁,腦中一直浮現着蕭衍那個輕佻、迷人的表情,耳朵裏回響着他的問題——

“這茶,隻獨獨備給我一人的?”

錦雲替她解下發間珠翠,小心翼翼地擦拭幹淨,用一個個白色絨布包了起來,放置在一個木匣子中,一邊觀察沈蓁蓁的情緒。

作爲貼身婢女,錦雲往前就看出了許多蛛絲馬迹,但一直不知沈蓁蓁常盯着發呆的那封書信來自誰人,今日她總算瞧出了眉目,那信十有八九就是出自蕭世子。

自家娘子如此貌美,雖家境沒落,後背無依,但姓氏在此,又是幾代士族高門熏陶出的教養,對她示好之人素來不在少數。

可在蔣州三載,即使再走投無路,她甯願連夜摹畫去賣,甚至賣自己的首飾,也未曾收過一份郎君們贈來的禮,未曾在那些禮上打過一絲主意。

及笄後還對婚事避諱不已,夫人與周家舅母提過幾回讓她相看當地郎君,也被她不着痕迹地扯開了話題。

她外祖周家原先是豪門,在當地與諸如謝家、張家等皆是世交,那些門楣皆是百年傳承的江南望族,并未因改朝換代而沒落,其根深蒂固,當下族人在朝中任職重臣的比比皆是。如若沈蓁蓁當真嫁去此流家族,也不一定就比在長安城嫁地差。

但……若是嫁隔壁府中的蕭家世子,便兩說了。

這蕭世子出身勳貴名門,是長安城赫赫有名的檀郎,母親是嘉城長公主,他是文帝親外甥,是最高級别的皇親了。還有,那蕭家就在隔壁,回娘家就等同于根本沒出嫁一樣便利。

此外,自家娘子與蕭世子自小熟識,對彼此的性格脾氣知根知底,相處時可直接省去互相磨合的時期。

哪有比這更合适的親事?

錦雲滿心替自家主子激蕩,恨不得二人早日共結連理。

她問沈蓁蓁:“娘子看起來心事重重,可是因蕭世子今日未接你的茶?”

被婢女察覺到隐蔽的心思,沈蓁蓁先是一怔,随即一想,如今已回了長安城,以後與蕭衍私下交往免不得需要貼身信任的人從旁協助,實是沒有再隐瞞錦雲的必要。

她輕聲:“你說,他今日那話的意思,是要我贈他獨一份的東西麽?”

錦雲沒聽到蕭衍的話,但實話實說:“世上還有人不喜歡自己得到的禮是獨一無二的不成?”

沈蓁蓁輕輕地翹了下嘴角。

蕭衍的情書那般情真意切,往前最不喜甜食的人今日也吃了她的糕點,還當衆那般直白地凝着她……

他……哎呀,真是的。

昨日知曉沈霁今日回府,按沈婳說他次次都要去蕭府,她今早五更不到就起床做糕點,不就是特意爲他做的麽?提供給他的客人,不也是因看在他的顔面上?

他如何就嫉妒上了。

沈蓁蓁雙手拍了拍滾燙的臉頰,低低笑出了聲。

他心眼兒可真小。

不過……她好像很喜歡、很享受他如此。

**

翌日清晨,曦光始照,蕭府北側小門被人敲響。

門房接過一個精美食盒,踩着小徑上零落的粉色白色花瓣,帶着對方留下的話,前往蕭世子所在的“朝雲院”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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