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複真聽到陽碧遊的命令,已知其意,說道:“玄鐵鍍金,若猛烈相拚金層會化爲金粉落下,又怎會像現在這樣絲毫無損一如往常呢?”
自己手上的那把劍,冥月?不可能。冥月劍是異天玄鐵鑄成,表面混沌微有暗澤,劍氣森寒。而自己這把破陽劍雖與圖中劍柄的刻圖相同,但卻是金色,還略帶焰氣,又豈會是冥月?
陽碧遊看出周複真的疑惑,道:“劍色不同?”
周複真默一點頭。
陽碧遊道:“一般的可能會,但冥月不同。”她看着侍衛端來的一桶化金水,望了周複真一眼,周複真将破陽輕輕放了進去。随着劍的沒入,清澈明透的化金水漸漸變幻成了金色,破陽卻如同四季仙子般,脫去了錦金的風衣,披上了件暗灰的羅衫。
周複真顫抖地拿起那把——冥月,他周家的鎮堡之寶。
柳倩合雖也驚異周複真平時所用的不過比一般的武器稍稍鋒利一點的劍竟會是名震天下的冥月寶劍,但她更恨解開這個謎的人是陽碧遊。其實陽碧遊與她前日無仇,近日無怨,她自己也不知這種恨從何而來,但她可以确定的是絕非祁連山莊之故。便道:“冥月劍與周家大劫有什麽相幹?”
“理由。”陽碧遊抛出短短兩個字。
周複真道:“他們會隻爲了冥月?恐怕不止吧。”他揚出手上那幅圖,“而且這圖似乎還未完。”
談話間陽碧遊的侍從擡了座雲狀石台到大殿上。石台上圍雕有七顆星,七星中部一道深孔足以鑲入一把劍。
陽碧遊睨着石台道:“這便是那石痕上的東西。徐關仁本已将它砌在了祁連山莊的密室裏,我卻又把它搬了來。”蓦地她眼中精光一閃,“圖的下半部分,恐怕就要借用你的冥月了。”
周複真用餘光瞄了那石台道:“插下去?”
陽碧遊肯定地點頭。
冥天插入,七星便陷了下去,随之彈上的是七片薄得幾近透明的玉片,将它們拼合就是整張圖的下半部分。
陽碧遊看着這副終由破碎的零落組合而成的圖,頗爲感慨道:“大概你們周家的鎮堡之寶事實上是這副藏寶圖吧。”
柳倩合突然冷譏道:“哼,有藏寶圖又怎樣,就妄想周大哥相信你的謬言?藏寶圖可不是證據。而祁連山莊的石痕是你故意讓人僞造的也不足爲奇。”柳倩合本也算得上聰明,聽了他們的對答之後自然推出這石台曾是在祁連山莊密室的那個石痕上的物體。
陽碧遊不想與她糾纏不清,道:“現在讓你們見一個人。”
一位滿臉風霜的老者腳步穩健的從後堂邁到殿上,他一見周複真竟突地跪倒在地:“少爺!沙敬對不起你,對不起你們周家!”悔恨的老淚沿着那道道曲溝順流。
周複真大驚且疑惑不解,這不是幾個月前才從祁連山莊辭工歸鄉的沙伯,怎會在這兒?而從他的話‘對不起’難道真是……
周複真強自鎮靜道:“沙伯,快快請起,有話慢慢說,何必行此大禮?”
沙敬固執的抓住周複真扶他起身的手,仍是跪着:“少爺,當日是我一時胡塗聽憑了老爺的差遣,現在他卻要殺我滅口,說是怕你發現真相,這件事折磨了我十幾年啊!”他激動不能自己,“十三年前那場屠戮,我也有參加。老爺籌劃先毒倒周大爺迷暈全堡上下,再一個個殺掉。”
“真,真的?”周複真木無表情,聲音卻在發抖。
“殺光你們周家的人之後,老爺下令搜索全堡卻隻找到了能尋得寶藏所必須具備的東西的其中一件,卻找不到能開啓它的冥月。爲了那殺人無形的寶藏,他就隻有從你身上着手。他收留你之後反複研究了你的随身物品卻并無發現,于是他收你作義子希望能從你口中慢慢套出寶藏的秘密。不僅如此,他還騙你說北海真人到祁連山莊收徒弟他讓徐蒙少爺不去而讓你去,其實隻是想讓你對他更加感激,更加親密無間。天下門派何其多,真人爲何隻去祁連山莊?真人一入莊就指名道姓要見你要收你爲徒,老爺他求真人收徐蒙少爺,真人倒沒答應。”
“那天狼寨如何解釋?”周複真覺得自己喘不過氣來,雖然他早已做好接受一切可能的準備,但這樣的答案仍免不了讓他窒息。每個人都有理智所無法支配的感性地帶,在潛意識裏都會有所希翼,有着自己所定格的用來麻痹或欺騙自己‘我’在别人心裏有多重要的思想,周複真也不例外。他自己也不知道其實在他内心深處他希望徐關仁收留自己是出于對毀他一家的愧疚,盡管這種對不共戴天的仇人的希望很可笑,但這卻是人爲所不能控制的意識,感情始終是人無法補全的漏洞。
沙敬長歎一聲道:“六年前你學藝将成,老爺知道不能再拖了,你一回來必定會在調查周家一事,他怕被你查到真相。到時不但寶藏落空,連徐家也會遭到報複,在江湖中的地位必定會無止境的下落,會爲天下人所不齒。于是他與天狼寨合演了一出戲,事成之後他把當年從你家掠來的珍品分了七成給天狼寨。”
周複真蓦地笑起來,他覺得自己好蠢、好笨,蠢笨到認賊作父這麽多年,但他心中固執的不确定慫恿他問沙敬道:“你怎會在這兒?”
沙敬悲切道:“這麽多年了,老爺還一無所獲,他不能再耗下去了。他了解你對祁連山莊的感情,他想安排一場以祁連山莊爲餌誘你說出秘密的戲。老奴實再看不下去,就勸了老爺兩句。唉,做仆奴的是真不該多話的嗎?如此一來老爺就說我起了叛逆之心,他,他要殺我……”他說到這兒竟嚎啕大哭了起來,好一會才接着道:“我拼命抵抗方逃出莊外,身受重傷是不必說了,老爺卻窮追不舍,幸而遇上了這位陽小姐,她不僅救我擺脫追殺還治好了我的傷。”說罷對陽碧遊感恩一揖。
他們都沉默了。周複真用沉默來接受這蝕心的證據,陽碧遊用沉默來成全他。
柳倩合卻恨到了極點,冷笑道:“周複真,真不知道你這‘武林五大名捕之一’是怎麽當上去的。此事事關重大,怎能憑這老家夥的片面之詞就相信了呢?他不會被這妖女所控制而故意向你說謊嗎?”
周複真尚未開口沙敬已搶道:“陽小姐雖對我有救命之恩,可我斷然不會因此而說半句謊言。況且就算老爺要殺我,但他總是對我有知遇之恩,我又怎會在背後誣陷他做過這般無情無義的事呢?這兒有一封十三年前老爺命令我們襲擊周家堡的信,我本不想拿出來的……”他從懷裏掏出已有些禳的信封交給周複真。“但少爺……請過目。”
周複真接過信封抽出幾張已略微泛黃的紙,上面寫着如何一步步的滅掉周家堡,紙上的墨迹确實是十幾年前的沒錯,這一切已沒什麽好懷疑的了,周複真喃喃着最可恨的事:“徐關仁的親筆……”
柳倩合不屑道:“僞造得真好!”對于此刻的她,即便心裏已經相信卻萬萬不會在口頭承認,更何況她從一開始就決定不信呢。
沙敬漲得滿臉通紅:“我,我真的沒說謊,少爺請相信我,一定要相信我!若,若你不信,我願一死以證清白。”話音未落他已迅捷無比地抽出一把匕首刺入了胸膛,鮮紅四處濺開,他口中卻依然絮絮:“相信我,信我……”
周複真與陽碧遊傻愣住了,他們還不知曉發生了什麽事便已被刺眼的鮮紅填滿眼際,他們甚至來不及制止。迅速回過神,陽碧遊趕忙以手抵住沙敬的背将内力源源不斷的送入,可不見有任何起色。沙敬本已抱必死之心,那一刀又刺得極準極深,他再難活命。陽碧遊狠狠地瞪着一旁雖有些錯愕卻無絲毫内疚之心的柳倩合。周複真摻着沙敬的身子悲傷卻肯定道:“我信你。”
沙敬滿足的閉上了雙眼,了無牽挂,仿佛他在這世上活着的目的就是爲了讓周複真弄清十三年前的真相。誰說不是呢?或許他的心早在十三年前就已随着周家堡的毀滅而死去,剩下的不安靈魂在得到周複真的肯定後也終于解脫。
柳倩合愈加驚愕了,因爲又加上了周複真的瞪視。
陽碧遊哀痛道:“來人,把沙伯擡下去好好安葬。另外你們全部下去,是時候去幫晨曦書院那邊了。”
“是。”衆侍衛仆奴躬身領命。
片刻,諾大的廳堂便隻剩下了三人。
陽碧遊微一遲疑,問周複真道:“你,今後打算如何?”關切之情溢于言表。
“隐居。我入江湖的時間雖然不長,但其中的奸詐、險惡我已受夠了。而且,”周複真望着陽碧遊,“我已經不當捕快了。”
陽碧遊聞言輕輕擡目,兩人又是深深地對視,好似完全忘了在場還有柳倩合。但無論誰忘了她,她自己是絕不會忘的。
她愣住了。她看見了異常熟悉的眉眼之際,那是陽碧遊的。而自己常常見到的是銅鏡裏的。難怪,她終于明白了爲何周複真每次說話都看着她的眉,她的眸。原來,他看的跟本不是自己而是那個妖女!這許久以來,自己都做了别人的替身!
從他們的對視她知道,這輩子是不可能把陽碧遊從周複真心中抹去,不管陽碧遊做過些什麽。她堂堂柳大小姐是被人捧在手心裏長大的,幾時受過這等窩囊氣。她不允許,她不能接受被人如此忽視,順手拔出石台裏的劍向周複真刺去……
這等戲她的人都不會有好下場,愛人也一樣,既然得不到就将他毀去。
嘿!笑話,她又有什麽是得不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