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痛苦失望道:“你的善良呢?你的不忍哪去了?你知道的,祁連山莊的每一個人都是我的恩人,我的親人,義父他更待我如同親子,還有……”
“夠了!”陽碧遊不能再忍受了,她不能看着他……“我固然惱你,可你以爲我會爲了自己、爲了那麽幼稚的理由而去殺害那麽多人命?你以爲若不是祁連山莊滅你周姓一家,我會……”陽碧遊倏地頓住了,她竟一時口快托出了那件本打算永遠隐下去的事。隻是,這,還有挽回的可能嗎?
“轟”地一聲,周複真如遭雷擊,腦中瞬間空白:“你說什麽?”
陽碧遊臉色驚變,但仍是強自鎮定道:“沒什麽。”心中卻在盤算挽回的辦法。
“再說一遍!再說一遍!”回複神智的周複真像失去了理智,抓住陽碧遊的肩猛搖。
本被陽碧遊的話駭在一旁的柳倩合見狀大嚷:“周大哥,周大哥,别信她!”說着已探手向前準備拉開周複真。“啊!”一股奔騰氣流突地向她襲來,震得她五髒六腑仿佛移了位。卻是周複真雙手緊抓陽碧遊,一時難以自控,内力竟不經意地往陽碧遊滲去,陽碧遊所練之射影大法一遇外襲自然便有反力擊出,是以兩人渾然不覺此時已交上了手。倒是柳倩合不明就裏,而自身内力又與兩人相去甚遠,貿然出手,豈有不傷之理。
她的驚叫卻并未喚回周複真的理智,他依然窮追不舍:“告訴我,告訴我……”
陽碧遊望了一眼他那強烈期盼知道答案的眼眸,況且辦法隻有一個,她深吸了一口氣,道:“十三年前,祁連山莊血洗你周家堡。”
每個字都像一把利刃狠狠地刺進周複真的心,聽清楚陽碧遊的答案他反倒冷靜了下來。先前,乍聞陽碧遊的話太容易讓自己懷疑是否聽錯,難免心慌意亂急于求證,但在清清楚楚确定她的回答之後才能集中思想去發現太多疑點。
“你忘了天狼寨麽?”疑點之一。
“徐關仁不會先暗中勾結他們,然後再在天下衆人面前演一場‘官兵捉強盜’‘爲民除害’‘爲你們周家報仇’的戲?能夠欺瞞天下人的戲碼要期瞞一個當時并不在場的你,更容易吧。”
當年周複真從北海歸來,雖然得知仇家是天狼寨,而且徐關仁已爲周家報了仇,但他已不再是幾年前那個什麽都不懂的孩子了,他暗中調查了七個月,除了有幾個疑點尚未找到解答外,其餘的一切均與徐關仁所述相符。他覺得那幾個疑點可能根本就沒有了答案,因爲後來凡是涉及到天狼寨的事情他都倍加留意,卻仍無絲毫蹤迹可尋,于是他肯定自己正确地接受了徐關仁的答案。現在陽碧遊重新提出天狼寨可疑的假設,雖然此事一定與祁連山莊無關,但仍使他的冷靜面臨重大危機。
“那動機呢?”
“你家的鎮堡之寶不是失蹤了麽?而且……”
“周大哥,你不要再聽她的胡言亂語了。”痛得龇牙咧嘴的柳倩合眼見情勢不對急忙打斷他們的話,“她不過是想爲自己的彌天大罪開脫,想讓江湖中人原諒她,才編造出這一大篇謊言的呀!”
周複真聞言,本就不定的眼神更加遊離。
陽碧遊捕捉到了他這個眼神,閃電出手。她所等的就是現在,就是這個稍縱即逝的機會,她沒有選擇。
然而,卻不由倒吸了一口涼氣,眼裏充滿了失望、傷痛與愧疚。
“你真的想讓我失憶?”周複真避開了陽碧遊的一擊,眼神竟由遊離瞬間恢複銳利。
“有些時候,太聰明未必是件好事。”她不由地歎了口氣,如果自己出手能再快一點的話,他就可不必受這種折磨了。
“不管是什麽樣的記憶,它始終是我生命的一部分。”周複真臉色慘白,話語也沒了往日的底氣,他的猜測果然是對的,但他甯願自己錯了。人傷痛到一定程度後激烈的反應反而會大大減少。
在柳倩合說話之前他的确陷入了茫然,但在聽了她的話後他真正找到了航向,她的話提醒了他,點醒了他。陽碧遊會是爲了開脫?爲了被原諒?可惜的是,這些她根本不屑。在她爲自己一不小心說出祁連山莊的行徑而呆愕之後,她便毫無顧慮的論及這件事,理由隻有一個:她想将他引入混沌,在他最亂的時候出手。他曾聽師父說過,世上有一門武功可以在人最混亂的時候使那人的思想意識停滞,然後再消去他所排斥并極力想遺忘的記憶。若是事先不知陽碧遊已學會射影大法,那麽此刻的他或許已不記得祁連山莊與周家堡的仇怨,不記得祁連山莊被滅,甚至不記得自己是誰,陽碧遊是誰;不會拿她是否會消除自己的記憶作爲祁連山莊是否真的血洗周家堡的判斷準則;也不會使自己幾乎肯定了比祁連山莊被滅更令他窒息的答案。
“我不想相信。”他的心在滴血,這麽多年視祁連山莊爲家,如今叫他情何以堪!
“我知道。”望着他的傷痛與堅定,陽碧遊知道他不願逃避。
“但我必須相信有證據的事。”他直直地盯着陽碧遊,語氣中隻有支離的無奈。
陽碧遊沉默了。
蓦地眉頭一皺,似已有所決定,說道:“證據?我有。”周複真的心被緊緊揪着,他在等那個答案。陽碧遊問道:“你還記得兩年前的那個晚上麽?”
他倆相識是在三年多以前,那時陽碧遊的善良、開朗、智慧……一切的一切都深深打動着周複真,他無法不對她着迷。兩人真誠相待對彼此的身份從不在意,直到那一夜,那個蚊蟻的悲鳴響徹凄哀的寒夜。
陽碧遊突然得到日密的首席分舵——全智,遭到武林正派的偷襲而被誅滅殆盡的消息。當時全智分舵被誤認爲是日密總壇而遭此大難,它雖不是真的日密總壇,但這也使得日密元氣大傷。爲了誤導正派人士相信自己的攻擊絕對正确從而放松對日密的警戒,他們停止了所有的行動,以便恢複實力後對自命正派的人報仇。這次攻打日密的策劃者恰恰是周複真的師叔東方先生,若要說這次行動周複真毫不知情,誰又能相信?
陽碧遊僞裝起傷痛,恍然大悟般的對周複真道:“是你很厲害,還是我很愚蠢?抑或兩樣都有?從頭到尾被你騙而不自知。”語氣平靜得像什麽事情也未曾發生過,“放心,我也不是什麽會纏着你要解釋或補償的無聊女人,因爲從今而後我都不想再見到你。”言罷潇灑離去,伴着她離去的是另一句回蕩在密林裏的話,“補償,我自己會索取……”
可笑的是周複真真的不知情。他想解釋,卻似被人點了穴般僵立當場,喉頭擠不出半個字,隻是緊緊地捏着陽碧遊送的那塊帶有日密圖案的冷玉。
那個他在原地站了整晚的夜又豈會忘記,便道:“沒有。”
陽碧遊道:“那晚我本想回聚晖宮來,天卻偏偏下起了大雨,或許有些東西蒙滿了污漬而看不真切,但待雨水一沖洗便呈現了出來。”她向周複真道:“你以爲向令尊下毒是難?是易?”
“難。”周複真不懂她爲何突然調轉話頭問起這個。
“那周家堡的警戒高嗎?”
“與貴宗不相上下。”
“普通的迷藥能奏效嗎?”
周複真心中一驚,她想說的是,“最容易得手的便是最熟悉的人。”
“不錯,徐關仁與令尊的情誼天下稱頌,嫌疑也就愈大。”
經陽碧遊一提醒,周複真陡然憶起:“事發當日,徐關仁的确到過我家。”由于此刻的不确定,周複真将‘義父’改成了‘徐關仁’。
“可能隻是巧合而已。”許久不搭腔的柳倩合開了口,她心裏雖憤恨陽碧遊對祁連山莊的指控,卻不知爲何她更覺着自己像是與陽碧遊有深仇般,轉向陽碧遊道:“你這麽多廢話,和下雨又有什麽關系?”
陽碧遊淩她一眼道:“雨水沖走了塵泥,一處本是隐匿得很好的石痕便顯現了出來。雖然被焚過,可仍能辨出它乃人工所造,至于新舊程度對十三年前來說應是在原來建築物中新分裂出來的。我想不會有賊人在準備焚宅之前還那麽有空的先幫東家把房子拆了吧。”
周複真道:“那石痕上的東西,現在在你這兒吧。”
陽碧遊微微一笑并不回答卻問道:“你爲何叫複真?沒忘吧。”臉色倏忽凝重。
“終我一生,也不會忘記。當時正是那群沒人性的禽獸襲擊我周家堡,我娘拼了性命護我出堡,交給我一個香囊,一把劍,還把我的名字由月魂改爲複真,娘一定是希望我爲周家複仇吧。”他強壓心中痛楚道。
“你娘是希望你爲周家複仇,不過你仍隻說對了一小部分。”陽碧遊道。
周複真驚疑地望着她,隻聽她說道:“外界傳言,不是說周家有一把絕世名劍——‘冥月’麽?解開冥月之謎便可得到寶藏‘太極’,‘太極’中不僅有價可敵國的财寶,更有衆多武林人士夢寐以求的‘天冥秘笈’。”
“你也說那是傳言。”
“可傳言未必便是假。”陽碧遊繼續道:“可能因爲你當時還小,所以周家的秘密你父母還沒告訴你。誰知遭逢大劫,你娘也隻來得及将那兩樣東西交給你,便被惡賊追上。”
周複真不解道:“劍和香囊,我察看過已不下千次,并無一異常。”
“是嗎?複真,反針。香囊的圖案你的确已了然心中,可你有無注意刺繡的反面呢?由下往上看,反針繡法,它又是一副不同的圖。”
周複真聽她說如此,連忙取出香囊反看。果不其然那幅圖,他的心猛跳了一下,依圖,那不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