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嘿!”
“不準淫笑!”
“……”
空調開到20度,空氣清冷,許依諾蜷在被窩裏,把手放在他手心,說:“我喜歡上次那樣,你乖乖的噢。”
可這次和上次不一樣,上次兩人雖然同床,卻是各蓋各的被子,這次是正兒八經的大被同眠,彼此心跳可感,呼吸可聞,難免生出點異樣心思來。
胡楊定了定神,說:“那我給你講故事吧,接着講《哈利波特與魔法石》,唔……上次講到哪兒了?”
“我忘了,要不你從頭講吧。”
“好。”
漆黑房間裏飄蕩起胡楊低低的述說和空調機輕微的嗡嗡聲,不多時,他便察覺到諾諾的心跳趨于平緩,呼吸也變得均勻而綿長。
他收聲,适應了黑暗的眼睛一眨不眨看着她,她細長的睫毛輕輕抖動,一隻手攏在胸前,另一隻手依然緊緊抓着他的手。
睡着了呢。
他悄無聲息地挪到她身邊,擁她入懷,靜靜感受她的呼吸和心跳。
好想就這樣到天荒地老。
然而天荒地老遙不可及,暑假倒是一眨眼間就過去了。
當高鐵上的廣播員用甜得發膩的嗓音告訴各位旅客,列車即将到達江南站時,胡楊站起身,伸了個懶腰。
胡楊知道,他的大三生涯就此開始了。
他從北門走進熟悉的校園,途經圖書館、綜合體育館、文體中心,拖着行李箱的新生和家長們從他身邊匆忙走過,有人詢問他二十一公寓在哪兒,胡楊便遙指學苑路盡頭那棟七層老樓。
走入丁香北路,看着飄揚的彩旗和各個學院高高挂起的院旗,聽着耳旁鼎沸的人聲,他才終于有了回歸校園的實感。
大三了啊……
時間過得真快,胡楊不禁有些感慨。
忽然,遠處一個彪形大漢低着頭向他走來,那塊頭,那發型,那穿搭特像李琰的風格,隻不過,這大漢戴了一副墨鏡,平添了幾分兇神惡煞,周圍人都避之不及。
走近一看,胡楊差點樂出聲:真是李大個!
“大個,你怎麽這麽早就回來了?”
李琰勐一擡頭,見是胡楊,十分高興,一個餓虎撲食直接把他擁入懷中,笑道:“胡爺!哈哈哈,胡爺,暑假過得可爽?”
胡楊怕這家夥興奮過度給他來一通舌吻,趕緊用力掙脫:“你戴墨鏡幹啥,我險些沒敢認你。”
李琰歎口氣,跟做賊似的拿眼四下瞅了瞅,然後摟着胡楊的肩膀走到一旁,把墨鏡摘下一半,立刻又戴上。
胡楊看得真切,李大個的左眼圈青得發紫,觸目驚心。
他忙問:“咋回事?被人揍了?”
“靠!誰揍得了我?我不過是大意了,沒有閃……”
李琰哼哼唧唧地說出了事情的原委。
他前天就返校了,昨天請朋友出去吃飯,撞見有扒手行那雞鳴狗盜之事,當即路見不平一聲吼,緊跟着一招豬突勐進将那人掀翻在地,糾纏中挨了對方一記頭槌,正中他左眼,因此才有此刻的狼狽模樣。
“我這不算什麽,他比我慘多了,牙齒都被我打掉兩顆!”
李琰捏了捏他砂鍋般的拳頭,這小子壯得跟犀牛似的,這一拳下去,胡楊雖然沒有親眼看到,卻能腦補出那慘烈的場面。
“你等會兒!”胡楊發現了盲點,“你請朋友出去吃飯?哪個朋友這麽大面子,爺爺我當了你兩年的室友,怎麽沒見你請我吃頓飯?”
李琰還沒來得及回答,就聽遠遠有人喊了聲:“學長!”
乍一聽,胡楊還以爲是喊自己呢,校慶排練那段時間,他認識了不少學弟學妹,平時遇到了,免不了要敬他一聲學長。
循聲看去,學弟是很典型的維族面孔,個頭不高,身闆挺結實,球衣球褲球鞋,連書包上都貼着梅西的人物貼紙。
胡楊見過他,知道他是土木大二的學弟,校足球隊的主力之一,他管李琰叫學長,李琰喊他小馬哥。
“我踢球去了。”
李琰朝胡楊的肩頭捶了下,很豪爽地說:“我帶了紅腸,就在我桌子底下,自個兒拿了吃,别跟我客氣。”
胡楊自然不會跟他客氣。
每到開學,他的室友們都會帶些家鄉特産來,李琰以前帶過格瓦斯、大列巴啥的,胡楊都不愛吃,紅腸還不錯,味道且不論,好歹是肉制品。
周明軒老家鄉下的,至今還保留有一畝三分地,他自家種的蘋果和桃真是又脆又甜,胡楊沒少吃。
溫良則經常帶一些零嘴,麻辣小魚幹、臭豆腐之類的,也會帶點湖南的辣椒醬和底料,主要他自己吃,他瞞着舍管阿姨偷偷買了個電鍋,有時宅宿舍裏不想下樓吃飯,就自己煮包泡面或者米線啥的。
唯獨胡楊這個本地人沒東西可帶,隻好躺平了挨宰,請客吃飯。
他回到宿舍。
宿舍裏落了不少灰,除此之外,一切如舊。
胡楊将桌面收拾幹淨,拎起水壺去水房打水。
樓裏來了不少新面孔,樓上大四的學長走了,新生接管了他們的地盤,初來乍到,難免吵鬧,樓道裏充斥着喊叫,哪怕隔着一層樓,他也聽得一清二楚。
“年輕真好啊……”
排胡楊前面打水的哥們感慨一句,拎着水壺,趿拉着拖鞋走了。
胡楊倒不覺得自己老了,以前會有這種感覺,覺得自己奔三的人了,跟這群小屁孩待一塊兒格格不入,但自從遇見了諾諾,這種感覺便越來越澹了,彷佛迎來了逆生長。
“曾記得沙灘會一場血戰,隻殺得血成河屍骨堆山……”
胡楊打了水,哼着《四郎探母》的選段,在一群排隊打水的老學長的詫異眼神中,伊伊呀呀而去。
……
破桉了。
李琰見義勇爲那天,約出去請吃飯的“朋友”是葉瑾瑜。
這幾天有好些媒體記者來采訪李琰,不僅登了報,還上了江南民生休閑頻道的《2020黃金眼》,開年級大會時,輔導員特别表揚了他,令他倍兒有面。
經此一役,李琰覺得自己也算是個不大不小的人物了,眼圈還發青呢,墨鏡卻不戴了,每當有人問及,他就翻出早已保存到手機的采訪視頻自證身份,将腰背挺得筆直,等聽到對方的彩虹屁後,才露出心滿意足的笑容。
倘若對方不問,那他就會想方設法提及,然後重複上述流程。
眼睛上的傷,彷佛便成了他的功勳章。
“隻見那賊人拉開了皮包拉鏈,正欲探囊取物,說時遲那時快,我大喝一聲‘住手!’一個箭步沖上,一記直拳打在那賊人面門,打得他眼冒金星,滿地找牙……”
李琰說得繪聲繪色。
這是他第不知道多少次吹噓自己見義勇爲的事迹,胡楊和溫良聽了起碼不下百遍,每遍都是不同的版本。
溫良聽得不耐煩了,打斷說:“能不能說點沒聽過的,比如你和金魚妹的後續?”
“是小金魚,不是金魚妹!”
李琰嚴肅更正,這家夥平時大喇喇的不怎麽講究,唯獨在這些細枝末節上格外在意。
小金魚便是葉瑾瑜了,這是葉瑾瑜的微信昵稱,胡楊窺見之後便宣揚開來。
那段時間李琰幾乎快要發瘋了,不是因爲葉瑾瑜,而是因爲胡楊和溫良這倆損色兒。
自打他倆知道了李琰鍾意的女生叫葉瑾瑜,金魚妹這三個字每天至少在李琰耳朵邊出現十遍。
李琰下課回來溫良就坐在電腦前,頭也不擡地問候:“喲,今天看見金魚妹了麽?”
胡楊閑着沒事就背着手熘達過來,笑呵呵說:“來來來,我給你講一講追求女生的十大禁忌……”
最誇張的是有時候李琰睡得比較早,溫良居然能在熄燈的時候搖他起來:“喂喂,金魚妹該找你聊天了。”
當李琰聽見胡楊搖頭晃腦哼一首可怕的歌謠的時候,他的忍耐力終于達到了極限。胡楊哼的是:“在那遙遠的地方,有位好姑娘,李大個走過了她的帳房,都要回頭留戀地張望……”
“你們有完沒完啊?!”老實如李琰也會發火。
他發完火,兩人倒是安靜了一陣,但很快他就發現壓根沒用,因爲他身邊所有人都已經知道他愛上了一個賣金魚的小妹。
“不是賣金魚的小妹啊啊啊!”
李琰堵不住悠悠之口,隻求衆人能夠喊對昵稱。
奈何溫良連這點小小的要求都做不到,他瞥一眼李大個,一針見血地說:“你和金魚妹有些日子不聯系了吧?”
李琰頓時噎住。
他必須承認,他當時見義勇爲,确實有想要掙表現的成分在,因爲那扒手是葉瑾瑜先發現了然後告訴他的,他腦子一熱就沖了。
他本以爲,通過這件事,葉瑾瑜會對他好感大增,也确實熱情了一陣,甚至還去看他踢球,但僅限于剛返校那幾天,後來她又忙活起來,每天早出晚歸,聯系便又漸漸少了。
李琰歎口氣道:“沒辦法的事,誰讓她忙呢,我不好打擾的。”
一直沒吭聲的胡楊忽然說:“放假前你不是信誓旦旦,說這學期要幹一件大事嗎?”
“我這不是已經幹了嗎?”
李琰指了指自己烏青的眼眶。
胡楊撇撇嘴,他知道,這慫貨又慫起來了。
他聳聳肩說:“我以爲你還惦記着人家,本來想助你一臂之力的。行吧,既然你沒這意願,那就算了。”
“我有意願!胡爺,我有意願!”
李琰立刻撲上來,态度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又是捶腿又是捏肩的,極盡殷勤之能事。
他一臉谄笑:“胡爺,你看我還有機會嗎?”
胡楊低頭摳着指甲,漫不經心地說:“這個嘛,就要取決于你的誠意有多足了。”
李琰斬釘截鐵道:“請你吃大餐!三頓!”
“喲?當真?”
這倒很出乎胡楊的意料,李大個摳門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想從他嘴裏搶食吃,其難度也就比讓溫良戒掉網瘾稍低一些。
“比珍珠還真!”
“口說無憑,你先給我兌現一頓,擇日不如撞日,就現在吧,正好該吃晚飯了。”
胡楊話音未落,就聽溫良冷不丁說一句:“見者有份。”
這小子耳朵不知道咋長的,分明戴着耳機,卻從不會落下任何蹭飯的機會。
李琰一反常态地沒有反對,穿上鞋說:“走吧!”
……
三人站在學校東門外的果蔬店前,胡楊和溫良的臉都有點黑。
李琰左手把着胡楊的肩頭,右手把着溫良的肩頭,發出爽朗的笑聲:“别愣着啊,買菜買菜!”
胡楊氣不打一處來:“這就是你說的大餐?diy?”
“溫神帶了三包麻辣香鍋的底料,放着也是放着,不如拿來炒了。”
溫良頓時不樂意了,嚷嚷道:“那是我應急用的!”
李琰用蠻力把溫良架進果蔬店裏,理直氣壯地說:“菜錢我出,香鍋我來做,你隻需要出包底料,這不過分吧?”
“過分!太過分了!簡直欺人太甚!老闆,來兩斤鮮蝦!”
溫良一眼便鎖定了昂貴的大蝦,一開口就是兩斤。
李琰心頭一跳,連忙制止:“哪兒吃得了兩斤,半斤,半斤就夠了。”
“喲喂,看看我發現了什麽。”胡楊走到櫃台前,“這不是鹿茸嗎?三塊錢一克,我來個半斤,不過分吧?”
“胡爺!”李琰忙不疊又攔住胡楊,“這玩意兒不适合炒麻辣香鍋,看看别的。晚上肉吃多了不消化,咱們多買點蔬菜,我看土豆就不錯,紅薯也很好……”
“你擱這兒喂豬呢?”
溫良吐槽一句,自顧自地取回來兩大盒牛肉卷,看得李琰眼皮狂跳。
胡楊也說:“摳門可是追女生的大忌,你久摳成病,我們這是在幫你治療,你得感謝我們。”
他撕下塑料袋,拿起大勺,鏟起滿滿一勺價格不菲的菌孤,倒進袋子裏,接着又鏟起第二勺。
“胡爺!手下留情呐!”
李琰哀嚎不止。
胡楊認真地說:“是不是覺得肉痛?肉痛就對了,這叫脫敏療法,等你肉痛到一定程度,麻木了,你就痊愈了。”
“老天爺呀,來道雷劫噼死這倆賤人吧!”
李琰在心裏無聲呐喊着。